第十五章(第3/4頁)

“雪珂!”雨雁打斷了她的冥想,“我給你介紹一位朋友,這是杜憶屏,回憶的憶,屏風的屏。我們彼此稱呼名字就好了。憶屏,這是我在電話裏跟你提過的裴雪珂。”

杜憶屏點了點頭,更深地看了看雪珂。

“我正在等你們,”杜憶屏返身向室內走。“進來吧,外面好熱。”

雪珂也覺得熱了,熱得她頭昏昏的,汗水又濕透背上的衣服了。她心裏有點迷迷茫茫,恍恍惚惚的,直覺地體會到,真正的“結束”將在這個地方,真正讓她死掉心的也是這個地方。葉剛,葉剛,葉剛。她心裏還在低徊著這個可詛咒的名字。

她們走進了屋裏。

這是間陳設非常簡單的小客廳,幾張藤沙發就占掉了客廳的大半,墻上光禿禿的連張字畫都沒有。室內整潔幹凈,太整潔太幹凈了,整潔幹凈得沒有人味了!

“請坐!”杜憶屏指指椅子。

雪珂和雨雁坐了下去。憶屏跑進廚房,倒了兩杯茶出來。雨雁很快地說:

“憶屏,你不要招呼我們,我們坐一下就要走。你知道我來的意思。雪珂從來沒聽過你的名字,我希望你把你的事告訴她。”

杜憶屏拉了一張藤椅,坐在雪珂的對面,她更深切而深刻地打量雪珂。雪珂也再一次地打量她,驚愕地發現,那對憂郁的大眼睛裏,竟藏著無邊無盡的痛楚和熱情。杜憶屏吸了口氣,眼光幽幽地停在雪珂臉上。

“你要知道葉剛是怎樣一個人?”她問。

“是的。”雪珂從喉嚨中壓抑地、痛苦地吐出兩個字。事實上,她覺得已經不必再求證什麽了,杜憶屏的存在已說明一切!眼前這對僬悴的大眼睛已說明一切!憔悴。憂郁。這四個字從沒有如此強烈而真實地顯現在雪珂面前過。她總認為這四個字是抽象的形容詞,可是,現在,她覺得這四個字在杜憶屏身上,簡直是有形體的,簡直是可以觸摸到的!

“好,我說。”杜憶屏咽著口水,嘴唇很幹燥。“七年前,我和葉剛在一起,他二十四歲,我二十一。那年,我剛從大學畢業,分發到某報社當實習記者,那年電腦設計在台灣很風行,葉剛正著手這個事業,我去采訪他,從見到他那天起,我就完了。”她低垂下睫毛,雙手放在膝上,她不看她,只看著自己的雙手。“葉剛並沒有欺騙我。從一開始,他就叫我離開他,他說他不是好女孩的歸宿,他不要婚姻,不要拘束,不要被一個女人拴住鼻子,不要家庭生活……”她停了停,擡眼看雪珂,靜靜地問,“這對於你,大概是很熟悉的句子吧!”

雪珂苦惱地點點頭,雨雁輕輕地嘆了口氣。

“葉剛警告過我,是我瘋狂地愛上了他。我愛得沒有理智,沒有思想,我根本不在乎婚姻,我只要跟著他。那一陣,他對我也確實很迷戀,我們愛得昏天黑地,可是,不管如何相愛,他的愛裏從沒有‘責任’兩個字。沒關系,我不要他負責任,我只要跟他在一起,我們同居了。”

她用手指撫摸著牛仔褲上的褶痕,沉默了一下,再擡起眼睛來,很深地看著雪珂,她急促地接下去說:

“我做錯一件事,我不該跟他同居的,同居的本身,就有一半是婚姻生活,他開始煩躁,開始受不了。然後,我懷孕了。”

雪珂驚顫了一下。緊緊地凝視杜憶屏。啊,那無邊無盡的憂郁,那徹徹底底的憔悴,她簡直可以觸摸到!憶屏用舌頭潤了潤嘴唇,那嘴唇幹燥得快裂開了。

“他知道我懷孕之後,氣憤得不得了,要我把孩子拿掉。那時我很昏頭,我忽然渴望起婚姻來了,我要那個孩子!要他和我共同的孩子。我厚著臉皮求他結婚,甚至於,我答應他,先寫好離婚證書給他,我只要有個合法的孩子。他不肯,他什麽都不肯。然後,他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翻臉無情,尖酸刻薄。噢,”她緊咬了一下嘴唇,眼裏蒙上一層霧氣,“我忍受了很多沒有女人能忍受的恥辱!”

雪珂眼眶濕了,淚珠湧上來了,她知道杜憶屏忍受了些什麽,她知道。

“這故事很簡單,”杜憶屏再說,“他堅持不肯結婚,我堅持不拿掉孩子,於是,有一天,我從外面回到家裏,發現他把他所有的東西都拿走了,留了張條子給我,上面只有一句話:‘所有的一切都結束了,如果你有自尊,不要再來煩我!’我病了快一個月,然後,我也搬出了那個臨時的小窩,學著如何再站起來,如何再面對自己。就這樣,”她含淚盯著雪珂,“我從此沒再見過那個人:葉剛。”她費力地吐出那名字,“可是,我常常聽說他,聽說他怎樣在轟轟烈烈戀愛中,又怎樣無聲無息地結束掉。”她喘了喘氣,揚起頭來,輪流看看雨雁又看看雪珂。雨雁很沉默,雪珂卻忍不住流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