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4頁)

楚鴻志,那個好心的心理醫生,確實幫她度過了最初那些活不下去的日子。

盼雲的眼眶有些濕了,她逃避地俯下眼光,又去看尼尼,看紅磚,看那從磚縫中掙紮而出的小草。

“再給我一些時間,”她含糊地說,“讓我好好想一想。”

“我要提醒你,鐘家的人並不願意你留在鐘家!”

她震動了一下。

“為什麽?誰對你說了什麽嗎?是可慧說了什麽?還是文牧和翠薇說了什麽?”

“別擔心,誰都不會說什麽,只是我體會出來的。”倩雲坦白地說,“你想,你那麽年輕,又沒有一兒半女,名義上是鐘家的人,事實上跟鐘家的關系只有短短的兩個月!鐘家家財萬貫,老太太精明厲害。文牧夫婦兩個會怎樣想呢?說不定還以為你賴在鐘家,等老太太過世了好分財產呢!”

盼雲大驚失色,睜大眼睛,她瞅著倩雲。

“他們會這樣想?他們不可能這樣想!不可能!”

“為什麽不可能?”倩雲決心“激將”一下,“你太天真了,姐。如果我是鐘文牧夫婦,我一定懷疑你的動機。才二十四歲,有父有母,為什麽不回去?人家丈夫在世的兒媳婦,還常常在婆家待不住呢,有幾個像你這樣活到中國古代去了?居然在夫家守寡!你把你那些悲哀收一收,用你的理智聰明去分析一下,你這樣住下去,是不是一個長久之計?你就是從今後不再嫁人了,也回到賀家去守這個寡吧!爸爸媽媽到底是親生父母,不會嫌你!不會懷疑你!而且——是百分之百地愛你!”

盼雲呆住了,她愣愣地看著倩雲,體會到倩雲話中確有道理,她仿徨而恐懼,慌亂而迷惘。鐘家真的嫌她嗎?回到父母身邊也需要勇氣呵!父母一定會千方百計說服她再嫁。還有那個楚鴻志,一定又會千方百計來給她治病了。她擡頭看看天空,驀然間覺得,這世界雖大,茫茫天地,竟沒有一個真正屬於她的“家”!甚至於,沒有一個容身之地!

和倩雲談完這篇話,她是更加心亂了,更加神魂飄忽了。她知道倩雲是好意,只有倩雲會這樣坦白地對她說這些,鐘家畢竟不能把她“驅逐出境”啊!唉,是的,她該回到賀家去。但是,媽媽每次看到她都要掉眼淚呵。人,活在自己的悲哀裏還比較容易,活在別人的同情裏才更艱難。

和倩雲在街頭分了手,她帶著尼尼走回鐘家。一進大門,就聽到好一陣笑語喧嘩,家裏的人似乎很多,可慧的笑聲最清脆。她詫異地跨進客廳,一眼看到徐大偉和高寒全在。可慧這小丫頭不知道在玩什麽花樣?翠薇正在張羅茶水,帶著種“得意”的暗喜,分別打量著徐大偉和高寒。難得文牧也沒上班,或者,他是安心留下,要放開眼光,為女兒挑選一個女婿?鐘老太太坐在沙發裏,正對高寒不滿意地搖頭,率直地問:

“你的頭發怎麽還是這麽長?”

高寒用手把濃發一陣亂揉,笑嘻嘻地說:

“我去理過發,不騙你,奶奶。那理發師一定手藝不精,剪了半天,不知道怎麽還沒剪掉多少!”

“你真理過發嗎?”奶奶懷疑地推眼鏡。

“他真的理過!”徐大偉一本正經地幫高寒說,“去女子理發店理的!”

滿屋大笑,高寒斜瞅著徐大偉。

“小心,徐大偉,你快入伍受訓了,那時,你會理個和尚頭,準漂亮極了。我知道,可慧頂喜歡和尚頭了,是不是,可慧?”

“啊呀!”可慧尖叫,“徐大偉,如果你沒頭發……老天!”她跌腳大嘆,“我不能想象你會醜成什麽樣子!”

“可慧,”文牧開了口,“你認為男孩子的漂亮全在頭發上嗎?”

“爸爸,”可慧嬌媚地對父親揚了揚眉毛。“你必須原諒,我很膚淺,審美觀不夠深入,看人從頭看到腳,第一眼就看頭發!”

盼雲走進屋來,打斷了滿屋的笑語喧嘩。她慌忙抱起地上的尼尼,解開它的帶子,對大家說:

“你們繼續談,我上樓去了。”

“盼雲,”文牧喊住了她,“何必又一個人躲在樓上?坐下來跟大家一塊兒聊聊不好嗎?”

盼雲看了文牧一眼,腦子裏還縈繞著倩雲的話:文牧夫婦會以為你賴在鐘家,等老太太過世了好分財產呢!你們會嗎?會這樣想嗎?文牧遞給她一杯冰鎮西瓜汁。

“這麽熱的天,還出去遛狗?”他問,眼光落在她那年輕細致的面龐上。

盼雲笑笑,沒有回答,接過了西瓜汁,她低聲道了句謝。小狗從她膝上跳下去,躲到屋角,躺在地上,吐著舌頭喘氣,它已經累得筋疲力盡了。

“嗨!”高寒一下子閃到她面前,沖著她微笑,很快地說,“記不記得上次那支歌?可慧要我把它寫成套譜,我真的寫了,通常沒有鋼琴譜,我也加上了。而且,我把那歌詞改了改,寫成了完整的,你要不要彈一彈試試看?”他渾身東摸西摸,大叫,“可慧,我把歌譜放到什麽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