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4頁)

她不想回頭。可是,他聲音裏有一種魔力,有一種使人無法抗拒的力量,她竟如同被催眠般回過頭來了。於是,她看到他一臉的正經和嚴肅,那眼光溫和而深沉。

“如果我傷了你的自尊,你罵還我這篇話也夠厲害了!”他說,靜靜地看著她。“我確實有顆蒼老、世故、多疑、傲慢,而且刻薄的心。這是我的職業給我的訓練!你稱它為職業病也可以。但是,你呢?什麽原因讓你在這樣年紀就如此尖銳和——”他頓了頓。“刻薄?”他微微擡起了眉毛。“你知道你的言辭有多麽鋒利和刻薄嗎?”

她怔住了,然後,她的臉又發熱了。這次,不是為了激怒,而是為了羞慚。是的,這兩年來,她變得好尖銳,好容易生氣。或者,是家裏的低氣壓已經把她壓抑得太久了。她垂下了眼睛,忽然沮喪起來。

“對不起,”她喃喃地說,不自禁地發出一聲低嘆。“我並沒有存心要發脾氣,我只是受不了別人的誤解和冤枉……”

他走向她,停在她面前。

“我們扯平了,好不好?”他問,他的聲音變得非常溫和,非常低沉,幾乎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他又小心翼翼地加了句,“我——真的看起來那麽年輕嗎?”

“是的。”

“謝謝你。”他笑了。“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並不像外界傳言的那麽了不起,我確實是個凡人,而且是個俗人。”

她擡眼看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她心裏有些狐疑,有些迷茫,不太明白他這句話是氣話還是真心話。因此,她沉默著。

“我結婚得並不早,”收起了笑容,他一本正經地說,“我二十三歲結婚,二十四歲做了爸爸,現在,我女兒十八歲,你可以很容易算出我的年齡了。”他盯著她,“纖纖十歲那年,她媽去世了,幸好我母親一直和我住在一起,纖纖是奶奶一手捧大的。去年,她考大學落榜,我要她今年重考。說實話,她的成績很差,沒有一門功課好,我知道你教的是文史,我另外給她請了數理老師。那位老師每星期一三五晚上來,你能夠在二四六晚上來嗎?”

她仍然沉默著,心裏在飛快地轉著念頭。從踏進這個客廳起,她就有份不自在的感覺。她瞪視著趙自耕,不知怎的,她不喜歡這個律師,不喜歡他的“優越感”,也不喜歡他語氣裏那種“大局已定”的自信,好像她求之不得要接受這工作似的。而且,聽趙自耕的敘述,這女孩一定頑劣而難馴。自幼失母,又在祖母和父親的嬌寵下長大,每門功課都不好,可想而知,她是怎樣麻煩的女孩子。看樣子,接受這工作不見得會討好,說不定是自找苦吃。如果她聰明,恐怕還是不接受為妙。

“對了,我忘了說一個要點,”趙自耕退到茶幾邊,燃起了一支煙,噴出煙霧,他慢吞吞地說,“我提供五千元一個月的薪水,我知道你母親臥病在床,父親是公務員,因為你母親生病的關系,已經退休,你很需要錢用,所以,我出的薪水也比一般家教要高很多。”

她愕然地瞪著他,眼睛睜得好大好大。

“原來——你調査過我!”她抽了口冷氣,心裏的反感更重了。“你還知道些什麽我的事嗎?”她憋著氣問。

“是的,你有個未婚夫名叫林維之,出國已經四年,你仍然在等他……”

像被一根利針所刺,佩吟大大一震。他連維之都知道!他把她調査得一清二楚,她不像是來接受“家教”工作,倒像是來參加特務訓練一樣。她心裏反感已如潮水澎湃,再也控制不住了。

“夠了,趙律師!”她冷冷地打斷他。“你白白調查了我,我不準備接受這工作,我要告辭了。恐怕,你只好再去調查另一個人了!”

她往門口走去。

“看樣子,我又傷了你的自尊了?”他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著,“我並沒有安心調査你,所有的事都是潘校長告訴我的,她太喜歡你,欣賞你,所以生怕我不用你,才把你的情況告訴我。這也——犯了你的忌諱嗎?”

她的手握住了門柄,她沒有回頭。

“每個人都應該有他自己的隱私,你無權去刺探。”她咽著氣說,林維之三個字撕痛了她每一根神經,觸動了她內心底層的隱痛。

“你真不接受這工作?”

“不接受。”她轉動門柄,然後,她聽到開門的聲音。奇怪,她沒有開門,是她身後有某扇門打開了。同時,她聽到趙自耕的聲音,揚著聲調在喊:

“纖纖!你進來吧!你老爸把你未來的老師給得罪啦,看你自己能不能留住她!”

她驀然回首,完全是出於好奇,她要看看這個被嬌縱壞了的女孩子是什麽樣子。

於是,她完全呆住了。

在客廳的一角,有扇門開了,那扇門後面顯然是間書房。現在,從那書房裏,有個少女盈盈然地走了出來。她的頭發烏黑烏黑的,中分著,垂在肩上,幾絲發絲拂在額前。她的面龐白晳,眼珠深黑得像暗夜的天空,閃亮如同燈下的鉆石,她纖細苗條,如弱柳迎風。那眉目清秀得像一張古畫裏的仕女。她腳步從容,行走間,輕盈得像腳不沾塵。她穿了件寬寬的、淺藍色的真絲襯衫,系著條湖水色的長裙,整個人像一朵海裏的浪花,像淩晨時天空的第一抹微藍,那樣纖塵不染,又那樣美麗如畫,那樣亮麗,又那樣清新,那樣柔柔的、夢夢的、霧霧的……又那樣純純的、靜靜的、雅雅的……天哪,世界上竟有如此動人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