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4/4頁)

“怎麽啦?”

她直直地向前望著,他跟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於是,他一眼看到,在她家門口,正停著一輛擦得雪亮的“賓士”車。他第一個念頭,就是她家出事了,大概她媽又發了病,車子是來送她進醫院的。但是,卻從沒聽說過哪家醫院的救護車是用“賓士”呀!

他正狐疑著,她已推開車門,走下車去了。他不放心,把車子停在路邊上,也跟著她走下車。到了她家門口,他才看到車裏還有司機,穿著一身雪白的制服,怎麽?有什麽皇親國戚到她家來了嗎?大門開著,佩吟只匆匆地和老劉點了個頭,就直接走進了小院,她的心狂跳著,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那麽緊張和激動。一跨進那小小院落,她立刻看到,父親正站在小院中,和人說著話——那人長發垂肩,穿著一身薄如蟬翼的白紗衣服,婷婷然,裊裊然,亮麗如陽光閃爍,潔白如白雲出岫——那是纖纖!

“韓伯伯,”纖纖正柔聲說著,聲音清麗而悅耳。“你一定要告訴韓老師,我來過了啊!我還會再送更多更多的花來!”

佩吟這才看到,小院裏堆滿了花,有孤挺花,有洋繡球,有千日紅,有彩葉莧,有仙丹花,有九重葛,有龍吐珠,有使君子,有木玫瑰……還有無數盆金盞花!彩色繽紛,萬紫嫣紅,堆滿了整個小院。而纖纖一身白衣,飄然出塵地站在那群花之中,簡直像一個百花仙子!

“纖纖!”她忍不住喊了一聲。

纖纖驀然回首,眼睛裏閃耀著光華,那白晳的臉龐,被喜悅所籠罩著,光滑得像緞子的皮膚,在陽光下像是半透明的——她美得像個水晶玻璃的雕塑品。

“噢,韓老師!”她用小碎步奔過來,立刻熱情地握住佩吟的手,她搖撼她,緊握她,又笑又叫。“我真謝謝你,謝謝你,謝謝你,一百個謝謝,一千個謝謝!你怎麽不來我家玩了呢?雖然不用教我書,你還是我的好老師啊!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不只我想,奶奶也想你,吳媽也想你,我們全家都想你!我爸爸——他要我給你送一些花來,特別是那些金盞花!”

“哦!”她應著,心裏亂糟糟的,她看看花,再看看纖纖。纖纖移過一盆金盞花來,又移過一盆黃色的、成穗狀往上生長的花朵來,她把兩盆黃花並放著,擡頭對著佩吟笑,那笑容像春日嬌陽,溫馨而開朗。

“這盆黃花名叫金魚草,很奇怪是不是?花的名字偏偏叫草?我爸爸找出一本書,書上說每種花都有意義,他要我告訴你,金魚草代表的意義是傲慢,金盞花的意義很不好,代表的是別離,所以,他要我不要送金盞花給你。可是,後來,他又說,你送去吧,要把金盞花和金魚草放在一塊兒,加起來就是一句話:‘別離了,傲慢!’我不懂他是什麽意思,我問他,他說:他是在向你道歉哪!他還說,如果你接受了這兩盆花,就算接受他的道歉了,那麽,就要請你別再怪他了!”她一口氣說著,琳琳然,瑯瑯然,聲音輕快得像樹梢的鳥鳴。“我也不知道我爸怎麽得罪了你,但是,你知道我爸爸哪!他就是那麽……”她又笑,又輕輕地伸舌頭。“那麽……那麽……那麽有一點點傲慢,有一點點不講理的,但是,他的心是很好很好的。他從不向人道歉的哪!韓老師,你不要生氣吧!”

她呆了,她是真的呆了。她低頭看看那兩盆金魚草和金盞花,又擡頭看看纖纖。她眩惑而迷亂,心裏忽然就像塞進了一團糾纏不清的亂麻。“別離了,傲慢!”他是什麽意思?噢噢,他已經看透她了,他已經讀出她內心深處對他那種“優越感”的反抗了。道歉?他也會向人道歉嗎?不,驕傲是一種頑固的病菌,他仍然無法全然放棄他的驕傲,所以,他派了纖纖來了。

纖纖仍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她那薄如蟬翼的白紗衣服在微風中飄飄蕩蕩,她那已留長了的烏黑烏黑的頭發如水披瀉,她那眉間眼底,洋溢著她從未見過的喜悅,可是,卻也有縷淡淡的怯意,和淡淡的嬌羞。看佩吟遲疑不語,她有些急了,輕搖著她,輕揉著她,輕喚著她,輕輕依偎著她,纖纖又一叠連聲地說了:

“你不要生氣了,韓老師。你已經收了那兩盆花兒了,是不是?你收了!我爸爸說,只要由我送來,你就一定會收下的!”

“為什麽?”

“因為——”她拉長了聲音,悄悄地笑著,滿足地驚嘆著,“你是那麽那麽那麽好心呀!你是那麽那麽那麽喜歡我呀!你是那麽那麽那麽不忍心給我釘子碰呀!”

佩吟目瞪口呆,面對這張純潔如天使的臉龐,她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在她後面,一直默默旁觀,帶著種震撼般的新奇,和嶄新的驚訝,頌超不知何時已繞到她們身邊,凝視著纖纖,他也看呆了,聽呆了,而在她們的談話間,若有所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