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4頁)

“你到底找我出來做什麽?”她問。

“我想我犯了一個不可原諒的錯誤。”他正色說。

“哦?”

“昨天中午,維珍來找我。”他咬咬嘴唇,眼底有一絲慚愧。“你知道,這些日子,維珍常常來找我的,有時打電話到公司,有時直接來我家。我們常在一塊兒吃飯,或者去夜總會跳舞,她的舞跳得是第一流的,從最難跳的探戈到迪斯科,她全會。”

“嗯。”她應了一聲。“是的,她很活潑,很能幹,很會交際……我想,你這些日子過得很快活?”

“有一陣。”他坦白地說,“像喝醉了酒,像抽了大麻煙,忽然就這樣昏昏沉沉地忘了很多事,例如和你的約會,要帶你去換藥……”

“我沒怪過你。”她靜靜地說,“而且,我也猜到是怎麽回事了。”她深深地注視他,心裏有些隱隱地痛楚。她等待過那個約會的,為了那個約會她還拒絕了另外一個。不過,這痛楚並不嚴重,當維珍一出現,她就已經有了預感——她從不認為自己能抓住男人,也從沒有準備去抓住頌超。她那隱隱的痛楚相當微妙,自尊的受傷遠超過感情的受傷,或者,僅僅是虛榮心的作祟而已。“你不必對我抱歉,頌超,”她誠懇地說,“我早對你說過,你像我的弟弟……只要你過得快活,只要你很滿足,我會祝福你。”

“你是真心話嗎?”他緊盯著她的眼睛。

“當然是真心話!”

他默然片刻,然後,他仰靠在椅墊上,閉上眼睛,長長地嘆了口氣。他的面容僬悴而蒼涼。

“怎麽了?”她不解地。“你今天好古怪!”

“我希望你罵我,狠狠地罵我。”他咬牙說,“我希望你吃醋,吃醋得一塌糊塗。我希望你抽我一個耳光,捶我幾百拳……而不要這樣安安靜靜地祝福我。”

她淡淡地微笑起來。

“我不是孩子了,頌超。”她說,“而且,你在享受你的青春,這並沒有什麽錯。”

“你知道我從什麽地方來的嗎?”他問。

“福隆。”她接口說,“你已經告訴我了。我只是不懂,從福隆開車回台北,大概要——”

“四小時。”

“四小時?那麽你是從半夜一點鐘開的車?”

“一點也不錯。我們去福隆遊泳,天黑了,她說開夜路太危險,勸我在福隆住一夜。我們租了棟小別墅,我不知道別墅裏只有一間房間,我要幫她另租一間,她說她怕鬼……於是,於是……哦,我不知道我說得是不是公平,因為,事實上,她還拒絕過我,還勸我保持……而我沒有聽她。我希望做到‘一夜無話’,可是,我失敗了。事後,我睡了一下子,當我醒來的時候,大概是午夜十二點鐘吧,我睜開眼睛,忽然看到她在笑,怎麽說呢?一種勝利的笑。她是睡著的,卻在睡夢裏笑。我坐起來,看著她。在那一瞬間,我覺得像有一盆冷水從我頭上澆下來。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我像個毫無經驗的魯男子,糊裏糊塗就被別人捕獲。我問我自己,做這件事是不是出於愛?我聽到幾千幾萬個聲音在我腦海裏喊:不是!不是!不是!尤其,當我坐在那兒看她的時候,我幾乎是厭惡的。我這樣說很無聊,對不對?一個男人,在得到一個女人以前,覺得她迷人而誘惑,到手後卻厭惡她!但是,我必須坦白,我確實厭惡,我覺得從頭到底,我中了計!這樣說也很不公平,誰教我要中計呢?我更深的厭惡是對我自己。這麽許多年來,我一直很傻氣地保持一份純潔,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我很膽小,幾乎是……很害羞的。但是,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我有種固執的信仰,相信靈與肉必須合一。而昨晚,我把什麽都破壞了。我生氣,煩惱,充滿了犯罪感……我恨自己碰了她。於是,我把她叫醒,命令她穿上衣服,連夜間,我開車回台北,先把她送回家。然後,我就來找你。”

她注視著他,傾聽著他這篇坦白的談話,他說得那麽坦白,使她的臉都紅了。她望向窗外,用手指輕輕地劃著窗玻璃,她問:

“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件事?”

“因為——你說過我是不成熟的。”

“唔。”她含糊地應著。

“你說對了。”他緊緊地注視她,很苦惱,很沮喪。“我禁不起一點點的考驗,禁不起一點點的誘惑,我只是個孩子。佩吟——”他輕念她的名字,“原諒我!”

她滿臉通紅。坐在那兒,她一動也不動,只是看著窗外的小溪,聽著那流水的潺潺聲。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然後,她回過頭來了,正眼看著他。她臉上的紅潮消退了,她的眼光誠摯而溫柔。

“頌超,”她輕柔而鎮靜,說,“你仍然只是個孩子,一個天真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