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5頁)

愁雲淡淡雨蕭蕭,暮暮復朝朝。別來應是,眉峰翠減,腕玉香銷。

小軒獨坐相思處,情緒好無聊。一叢萱草,數竿修竹,幾葉芭蕉!

好一個“眉峰翠減,腕玉香銷”!她想著,低嘆著,一時間,情思恍惚,愁腸百轉。

竹偉悄悄地把頭伸了進來,這幾天,他也知道姐姐病了,因而,他顯得特別乖,特別安靜,特別小心翼翼的。但是,他那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卻是令人心痛的。芷筠嘆了口氣,說:

“竹偉,你該睡了。”

“好的,姐。”

“那麽,去睡吧!把大門關好。”

“是的,姐。”

竹偉退開了,芷筠又神思恍惚起來,聽著雨聲,風聲,秋蟲唧唧聲,和那偶爾駛過的街車聲。有一輛車子掠過,車燈的光線從玻璃窗上映過去,唉!窗外芭蕉窗裏人,分明葉上心頭滴!她閉上眼睛,倦意緩緩地爬上眉梢,她有點兒睡意朦朧了。

恍惚中,她聽到有人在外屋裏和竹偉說話,怎麽竹偉還不睡呢?大約又是霍立峰,竹偉忘了關大門嗎?她無力於過問,也無心於過問。可是,當她聽到自己臥室的門響了一聲時,她驚跳了一下,模糊地問了句:

“誰?竹偉嗎?”

一個高大的人影一下子閃到了她的床前,她來不及看清楚,她的眼睛就被一只涼涼的大手所遮住了,那人在床前跪了下來,她感覺得到那熱熱的呼吸,帶著那麽熟悉的、親切的、壓迫的熱力對她迎面吹過來。她的心跳了,氣喘了,渾身緊張而神志昏亂。她聽到那想過一百次,夢過一千次,恨過一萬次,而憶過一億次的聲音,在她耳邊低低地、柔柔地、清清楚楚地響著:

“別看我,芷筠。也別說話,你聽我先說。我知道我錯了,大錯特錯了,我又愚笨又糊塗,可是我愛你愛得發瘋發狂,一個如此愛你的男人,卻讓你受盡侮辱與傷害,這男人是個渾球!是個白癡!他連竹偉都不如!古人負荊請罪,我不知道怎樣才能向你請罪。但是,請罪並不重要,告訴你一句心裏的話才最重要。台茂公司對我不算什麽,在這世界上,我唯一渴求的,只有你!現在,芷筠,原諒我了好嗎?你看,我把秋天帶到你面前來了!”

她聞到一股淡淡的,青草似的氣息,這氣息混合著雨、混合著一種難解的、泥土的清涼,充溢在空間裏。那只手從她眼睛上移開了,她眨動著睫毛,張大了眼睛,觸目所及的,竟是一株紅灩灩的紫蘇!種在一個白色的花盆裏。那心形的大葉片上,綴滿了雨珠,每粒雨珠,都在床頭的燈光下閃耀著璀燦的光華。她驚愕了,困惑了,擡起眼睛來,她接觸到他那對熱烈的、閃灼的、渴望的眸子。

“你瞧,我們抓得住秋天的,是嗎?我把秋天抓來了!”他說。

“我……我……”她囁嚅著,那樣軟弱,那樣飄忽,她的心像駕著雲霧的小船,蕩漾在一片充滿柔情的天空裏。“我不知道,也有花圃種這種紫蘇。”

“是嗎?”他問,深深地望著她。“我也不知道。我帶了家裏的花盆,到我們那座‘如願林’裏去挖來的!”

她的眼睛大大地睜著,眉端輕輕地蹙了起來,於是,她發現了,他淋了雨,他的頭發濕淋淋地掛在額前,一件牛仔布的夾克已完全透濕。她伸出手去,輕觸著他的面頰,他沒刮胡子,下巴上,胡子茬兒零亂得像一堆雜草,頭上,是另一堆雜草。他的樣子又憔悴、又狼狽。但是,對眼睛卻如此深情地閃著光芒。

“你去了那座松林?在這樣下著雨的晚上?”她幽幽地問,“你——是個傻瓜。”

“你要這個傻瓜嗎?”他問,“我發誓,這傻瓜以後在你面前決不說謊,決不掩飾任何事情,如果前面是坦途,我們一起去走,如果前面有荊棘,我們一起去砍!只請求你,別再讓任何誤會,把我們分開!”

她凝視著他,心裏所有的憤怒、委屈、不滿、悲痛都在這一瞬間瓦解冰消。她閉上了眼睛,感覺到一種近乎痛楚的柔情,把她緊緊地包圍住了。於是,她被擁進了一個寬大的懷抱裏,他那濕淋淋的衣服緊貼著她的身子,他的唇灼熱地、焦渴地、強烈地捉住了她的。

好一會兒,他們靜靜地擁抱著,誰也不說話。然後,他的唇滑向她的耳邊。

“答應我一件事。”他低語,聲音裏充滿了痛楚與憐惜。

“什麽?”

“不許再生病,不許再瘦了!”

她在他懷中輕顫!

“也答應我一件事!”她說。

“什麽?”

“不許再淋雨,不許再做傻事了!”

他吻她的發鬢,吻她面頰上的小渦,吻她那小小的耳垂。他們共同聽窗外的雨聲,那雨淅淅瀝瀝,叮叮咚咚,紛紛亂亂,像是有人在亂彈著一把吉他。怎麽?雨聲也會如此好聽?怪不得古人有詩句說:“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今夜,大弦小弦的音樂,都已經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