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3/5頁)

“你是壞人!你打我姐姐!你瞧,你把她弄哭!你把她弄哭……”

他把頭埋進手心裏,半晌,才能穩定自己的情緒,重新擡起頭來。

“那麽,你也不知道她在哪裏了?”他無力地問。

“如果她來找我,我一定通知你。”方靖倫真摯地說,被他那份強烈的痛楚所感動了。“她離開友倫公司的時候,曾經答應過,如果有困難,她會來找我。可是……”他沉思著。“我想她不會來!她太驕傲了,她寧可躲在一個無人所知的地方去憔悴至死,也不會來向人祈求救助!尤其……”他坦白地望著殷超凡,“她曾經拒絕過我的追求!她就是那種女孩,高傲、雅致、潔身自愛,像生長在高山峻嶺上的一朵百合花!在現在這個社會,像她這樣的女孩,實在太少了!失去她,是你的不幸!”

從藍天出來,他沒有叫車,冒著雨,他慢慢地往家中走去。一任風吹雨淋,他神志迷亂,而心境愴然。回到家裏,已經是吃晚飯的時間了,全家都在等他。他像個幽靈般晃進了客廳,渾身濕淋淋地滴著水,頭發貼在額上。殷太太一見之下,就忍不住叫了起來:

“哎呀!超凡!你是剛出院呢!你瞧你,怎麽這樣不愛惜自己呢?啊呀……超凡,”她怔住了,呆呆地瞪著兒子。“你怎麽了?你又病了嗎?”

殷超凡站在餐桌前面,他的目光直直地望著殷文淵,一瞬也不瞬,眼底,有兩簇陰郁的火花,在那兒跳動著。他的臉色蒼白而蕭索,絕望而悲切。但是,在這一切痛楚的後面,卻隱伏著一層令人心寒的敵意。他低低地、冷冷地、一字一字地開了口:

“爸爸,你有一個兒子,你為什麽一定要把他謀殺掉,你才高興?”

說完,他掉轉頭,就往樓上走去。滿屋子的人都呆了,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殷文淵被擊敗了,終於,他覺得自己是完全被擊敗了,但是,他還想做最後的努力:

“超凡!”他叫,沒有回頭看他。“你總念過那兩句話:世間多少癡兒女,可憐天下父母心!”

殷超凡在樓梯上站住了,望著樓下。

“爸爸!你終於明白我是‘癡兒女’了,你知道嗎?人類的‘癡’有好多種,寧可選擇像竹偉的那種,別選擇像我這種!因為,他‘癡’得快樂,我‘癡’得痛苦!”

他上了樓,把自己關在臥室裏。

殷文淵是完全怔住了,坐在那兒,他只是默默地出著神。殷太太的淚水沿頰滾下,她哽塞著說:

“去找芷筠吧!不管他娶怎樣的媳婦,總比他自己毀滅好!”

殷文淵仍然默默不語。雅珮嘆了口長氣說:

“說真的,人還是笨一點好!聰明人才容易做傻事呢!我不管你們怎樣,從明天起,我要盡全力去找芷筠!”

接下來的日子是忙碌、悲慘、焦慮、苦惱、期望……的總和。殷超凡天天不在家,等到手傷恢復,能夠開車,他就駕著車子,瘋狂地到各處去打聽,去找尋,連職業介紹所、各辦公大樓都跑遍了。也曾依照霍立峰的辦法。遠征到台中高雄台南各大都市,去調查戶籍,可是,依然一點線索也沒有。最後,殷超凡逼不得已,在各大報登了一個啟事:

筠:

萬種誓言,何曾忘記?

一片丹心,可鑒神明!

請示地址,以便追尋!

啟事登了很久,全無反應,殷超凡又換了一個啟事:

筠:

請原諒,請歸來,請示地址!

當夏天來臨的時候,殷超凡終於認清一件事實,芷筠是安心從世界上隱沒,守住她當初對殷文淵所許下的一句諾言,不再見他了。他放棄了徒勞的找尋,把自己關在屋裏,他沉默得像一塊石頭,冷漠得像一座冰山,消沉得像一個沒有火種的爐灶,他不會笑,不會說話,不會唱歌,也不會上班了。

整個家庭的氣壓都低了,雅珮本來訂在十月裏和書豪一起出國,在國外結婚,可是,她實在放心不下超凡,又把出國日期往後移。私下裏,她也用她的名字登報找過芷筠,仍然音訊杳然。

這天,殷超凡望著桌上的那盆紫蘇,這盆東西始終不死不活,陰陽怪氣,不管怎麽培植,就是長不好。殷超凡忽然心血來潮,駕著車子,他去了“如願林”。

“如願林”中,景色依舊,松林依然清幽,遍地紅葉依然燦爛,綠草的山谷依然青翠。他坐在曾和芷筠共許終身的草地上,回憶著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一時間,心碎神傷,而萬念俱灰。

“芷筠,真找不到你,這兒會成為我埋骨之所!”

這念頭使他自己嚇了一跳,頓時冷汗涔涔了。不,芷筠,你會嘲笑一個放棄希望的男人!他想著,我不能放棄希望!我還要找你!我還要找你!我還要找你!哪怕找到天涯地角,找到我白發蕭蕭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