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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萍眨眨眼睛,依然紅著臉,像個孩子般把一塊小手帕在手上繞來繞去。雪姨狠狠地捏了如萍一把,如萍痛得幾乎叫了起來,皺緊眉頭,撅著嘴,愣愣地坐著。雪姨還想挽回,急急地說:

“我看還是照常上課吧,那首詩等下次再背好了!”

“這樣不大好,”何書桓說,“會把進度弄亂了!”

“我說,”爸爸突然插進來說,“如萍的英文念和不念也沒什麽分別,不學也罷!”說著,他用煙鬥指指我說,“要念還不如依萍念,可以念出點名堂來!”他看看何書桓說,“你給我把依萍的功課補補吧,她想考大學呢!”

爸爸的口吻有他一貫的命令味道,可是,何書桓卻很得意地看了看我,神采飛揚地說:

“我十分高興給依萍補課,我會盡力而為!”

我瞪了何書桓一眼,他竟直呼起我的名字來了!但,我心裏卻有種恍恍惚惚的喜悅之感。

“告訴我,”爸爸對何書桓說,“你們大學裏教你們些什麽?我那個寶貝兒子爾豪念了三年電機系,回家問他學了些什麽,他就對我嘰裏咕嚕地說上一大串洋文,然後又是直流交流串連並連的什麽玩意兒,說得我一個字也聽不懂,好像他已經學了好高深的學問。可是,家裏的電燈壞了,讓他修修他都修不好!”

何書桓笑了起來,我也笑了起來。可是,雪姨卻很不高興地轉開了頭。何書桓說:

“有時學的理論上的東西,在實用上並沒有用。”

“那麽,學它做什麽?”爸爸問。

“學了它,可以應用在更高深的發明和創造上。”

爸爸輕蔑地把煙鬥在煙灰缸上敲著,擡擡眉毛說:

“我可看不出我那個寶貝兒子能有這種發明創造的本領!不過,他倒有花錢的本領!”

雪姨坐不住了,她站起身來,自言自語地說:

“咖啡都冷了,早知道都不喝就不煮了。”

“你學什麽的?”爸爸問何書桓。

“外文。”

“嘿,”爸爸哼了一聲,不大同意,“時髦玩藝兒!”

何書桓看著爸爸,微笑著說:

“英文現在已經成為世界性的語言,生在今日今時,我們不能不學會它。可是,也不能有崇外心理,最好是,把外文學得很好,然後吸收外國人的學問,幫助自己的國家,我們不能否認,我們比人家落後,這是很痛心的!”

爸審視著他,眯著眼睛說:

“書桓,你該學政治!”

“我沒有野心。”何書桓笑著說。

“可是,”爸爸用煙鬥敲敲何書桓的手臂說,“野心是一件很可愛的東西,它幫助你成功!”

“也是一件很可怕的東西,很可能帶給你滅亡!”何書桓說。

爸爸深思地望著何書桓,然後點點頭,深沉地說:“野心雖沒有,進取心不可無,書桓,你行!”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爸爸直接贊揚一個人。何書桓看起來很得意,他偷偷地看了我一眼,對我眉飛色舞地笑笑。這種笑,比他那原有的深沉含蓄的笑更使我動心,我發現,我是真的在愛上他了。

又坐了一會兒,爸爸和何書桓越談越投機,雪姨卻越來越不耐,如萍則越待越無精打采了。我看看表,已將近十點,於是,站起身來準備回家,爸爸也站起身來說:

“書桓,幫我把依萍送回家去,這孩子就喜歡走黑路!”

我看了爸一眼,爸最近對我似乎過分關懷了!可惜我並不領他的情。何書桓高興地向雪姨和如萍告別,如萍結巴地說了聲再見,就向她自己的房裏溜去,在她轉身的那一刹那,我注意到她眼睛裏閃著淚光。雪姨十分勉強地把我們送到門口,仍然企圖作一番努力:

“書桓,別忘了後天晚上來給如萍上課哦!”

“好的,伯母。”何書桓恭敬地說。

我已經站到大門外面了,爸爸突然叫住了我:

“依萍,等一下!”

我站住,疑問地望著爸爸。爸爸轉頭對雪姨說:“雪琴,拿一千塊錢來給依萍!”

雪姨呆住了,半天才說:

“可是……”

“去拿來吧,別多說了!”爸爸不耐地說。

我很奇怪,我並沒有問爸爸要錢,這也不是他該付我們生活費的時間,好好的為什麽要給我一千塊錢?但是,有錢總是好的。雪姨取來了錢,爸爸把它交給我說:

“拿去用著吧,用完了說一聲。”

我莫名其妙地收了錢,和何書桓走了出去,雪姨那對仇恨的眼睛一直死瞪著我,為了挫折她,我在退出去的一瞬間,拋給了她一個勝利的笑,看到她臉色轉青,我又聯想到川端橋頭汽車中那一幕,我皺皺眉,接著又笑了。

“你笑什麽?”我身邊的何書桓問。

“沒什麽。”我說,豎起了大衣的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