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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報復一個對你毫無害處的女孩子,你不惜欺騙我,玩弄我的感情,我該早看穿你是個多可怕的女孩子,在那家舞廳時,就該認清你的狠毒心腸!”

他罵得太過分了,由於他罵得太厲害,我也不想再為自己做徒勞的分辯。淚水沿著我的面頰滾下來,他冷笑著說:

“你別貓哭耗子了,我不會被你的眼淚所欺騙!我告訴你,陸依萍,我何書桓也不是好欺侮的,你所加諸我身上的恥辱,我也一定要報復給你!你等著瞧吧!”

說完這幾句話,他忽然狠狠地抽了我兩耳光,他打得很重,我被他打得眼前金星亂迸,只得閉上眼睛,把頭靠在墻上。大概是我的沉默和逆來順受使他軟了心,我覺得他的手在撫摸我被打得發燒的面頰。我張開眼睛來,於是,我看到他滿眼淚水,迷迷蒙蒙地望著我。我用舌頭舐舐發幹的嘴唇,勉強地說:“書桓,如果你有耐心看完那本日記,你會發現……”

“不!”他大聲說,“我已經知道了真相,夠了!”他盯住我,掙紮著說:“依萍,我恨你!恨你!恨你!”

他甩開我,從我的身邊跑出去了,我聽到媽媽在叫他,但他沒有理。我聽到大門碰上的聲音,他的腳步跑遠的聲音……我的身子向榻榻米上溜下去,坐在地上了。我屈起膝蓋,把頭埋在膝上的裙褶裏,靜靜地坐著,不能思想,不能分析,腦子裏是一片空白和麻木。

媽媽走了進來,她怯怯地說:

“好端端的,你們又吵起架來了?到底是小孩子,三天吵,兩天好!”

我把頭擡起來,定定地望著媽媽說:

“這一次不會再好了,媽媽,把你給我做的嫁衣都燒毀吧,我用不著它們了。”

“怎麽了?”媽媽有點驚惶,她蹲下身子來,安慰地拍拍我的肩膀說,“別鬧孩子脾氣,等過兩天,一切又都會好轉的。”

我悲哀地搖搖頭,冷靜地說:

“不會了,再也不會了。媽媽,我和他已經完全結束了,以後,請不要再提他的名字。”

不要再提他的名字,可是,這名字在我心中刻下的痕跡那樣深,提與不提又有什麽關系呢?足足有一星期,我關在家裏,任何地方都不去。我燒毀了我的日記本。但燒不毀我的記憶。午夜夢回,我跪在窗子前面喚他,低低地,一次又一次。我想,如果方瑜所相信的神真的存在,會把我的低喚傳進他的耳朵裏,那麽他會來……他會來……他會來……每當我這樣全心全意渴望著的時候,我就會幻覺有人敲門,幻覺他在那圍墻外面喊我。好多個深夜,我會猛然沖到大門口去,打開門,看他會不會像第一次吵架後那樣靠在電線杆上。但是,他不再來了,沒有他的人,也沒有他的信,所有的,只是我內心一次比一次加深的痛苦和絕望。

在那漫長的失眠的夜裏,我用手枕著頭,望著窗外的月光凝想、分析。我想我能明白何書桓看到我那份日記之後所受的打擊。我曾說過,他的驕傲倔犟更勝過我,那份日記暴露了我最初要攫獲他的目的,這當頭一棒使他沒有耐心去看完後半本我對他感情的轉變。我猜,他就算看了後半本,他也不會原諒我的。我已經深深地刺傷了他的自尊心,打擊了他的信心和驕傲!在那些夜裏,我曾經一遍又一遍地為他設想:如果我是他,我會不會原諒?我的答復是“不能”!於是,我想起他臨走所喊的話:

“你所加諸在我身上的恥辱,我也一定要報復給你!”

“依萍,我恨你!恨你!恨你!”

我知道,我們之間是沒有挽回的希望了!愛與恨之間,所隔的距離竟如此之短!只要跨一步,就可以從“愛”的領域裏,跨到“恨”裏去。但是,我是那麽愛他,那麽愛他,那麽愛他!我只要一閉起眼睛,他的臉,他的微笑,他特有的那個含蓄深沉的表情就會在我面前浮動。於是,我會感到一陣撕裂我的痛楚從我的內心向四肢擴散,使我窒息,使我緊張,使我想放開聲音狂哭狂叫。

我無法吃,無法睡,無法做事,無法看書。媽媽的關切徒然使我心煩,媽媽變著花樣做的菜,我只能對著它發呆。於是,有一天,媽媽出去了,當她回來的時候,她看起來既沮喪又憂愁。我不關心她到哪裏去了,事實上,我不關心任何事情,就是太陽即將殞落我都不會關心。那天晚上,她忍不住了,握著我的手說:

“依萍,你到底和書桓鬧些什麽別扭?好好的,都要準備結婚了,你們兩個人是怎麽回事嗎?”

“不要你管!”我大聲說。這是一道傷口,我願意自己默默地去忍受這痛苦,媽媽一提起來,我就像傷口上再挨了一刀,激怒痛楚得想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