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天在下著雨。

我披著雨衣,沿著新生南路,緩緩地向“那邊”走去。我的步伐滯重,心裏充滿迷茫和落寞的情緒。街燈把我的影子投在地下,一忽兒在前,一忽兒在後。雨點不大不小地落著,是夏天常有的那種雨,飄一陣,又停一陣,大一陣,又小一陣。我讓雨衣的帽子垂在腦後,也沒有扣起雨衣前面的扣子,一切我都不在意,淋濕就讓它淋吧,淋著雨,反而有種清涼的感覺,可以使我混混沌沌的腦子清醒一下。

到了“那邊”,我沿著花園中的水泥路向客廳走,透過客廳的玻璃門,我可以看出裏面的人影幢幢,很難得,客廳中仿仿佛燈光很亮,好久以來,這客廳都只亮一盞小壁燈了。或者,是夢萍出了院?我知道不會的,因為上星期天爸爸才告訴我,夢萍情況很壞,可能要開一次刀。那麽,是什麽事值得他們大亮起燈呢?我不經意地向前走著,一面嗅著園裏的玫瑰花香……忽然,我站定了,這情形多像我第一次見何書桓的時候?人影、燈光、笑語喧嘩……所不同的,那是冬天,這是夏天。那時我還沒有去敲愛情的門,現在我卻從愛情的門裏退了出來。日夜遷逝,人生變幻,短短的半年,一切都不同了!

推開玻璃門的時候,我腦中仍然是迷迷糊糊的,我還沒有從我自己的冥想中解脫出來。可是,當我一腳跨進了門,我就感到像有一個人對我迎頭來了一下狠擊,頓時使我頭昏目眩,迫不得已,我抓住了沙發的靠背,以免倒下去。等這一陣旋乾轉坤般的大震動過去之後,我搖了搖頭,使自己鎮定一些,再努力去看我所看到景象,到底是真的還是出於我的幻覺。不錯!這一切都是真的。何書桓正和如萍並坐在一張沙發上,手握著手,他們在微笑。如萍的笑是幸福的,柔和如夢的,是那種你可以在任何一個沉浸於愛情中的女孩臉上找得到的笑。她臉上還不止笑,還煥發著一種光彩,使她原來很平凡的臉顯得很美麗。至於何書桓,當我勉強壓制著自己,眯著眼睛去看他的時候,他也正望著我,在初見面的那一刹那,他似乎震動了一下,他的笑容消失了。可是,很快地,那笑容又回復到他的嘴邊。他似乎瘦了不少,但看起來精神愉快。望著我,他笑意加深了,他用握著如萍的那只手對我搖了搖,招呼著說:

“嗨!依萍,你好?好久沒見了!”

他說得那麽輕松,那麽悠然自在,他笑得那麽寧靜,那麽安閑。

我覺得我的五臟全被撕裂了,我的膝蓋在打顫,使我不得不在沙發椅裏坐下去。於是,我發現房間裏還有好些人,雪姨、爾傑和爾豪。只缺了爸爸和夢萍。這時,他們全都注視著我。我努力使自己鎮定,我不能讓他們看出我是受了打擊,尤其不能讓雪姨和書桓看出來。於是,我竭力想裝得滿不在乎,竭力想在臉上也擠出一個微笑來,可是,我失敗了。我四肢發冷,喉嚨發幹,胸口像火燒一樣。我聽到自己幹而澀的聲音,正吃力地在對書桓說:

“是——的,好久——沒見了!”

“依萍,”爾豪說,嘲謔地望著我,“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書桓要和如萍訂婚了。你看他們是多好的一對,簡直是老天安排好的!”

我腦子裏轟然一聲巨響。靠進沙發裏,我對何書桓和如萍看過去,如萍正含羞而帶著點怯意地望著我。當我看她的時候,她立即對我抱歉地笑笑。何書桓仍然握著她的手,也仍然帶著那個滿不在乎的微笑,跟我眼睛接觸的那一瞬間,他似乎呆了呆,立刻又笑嘻嘻地對我說:

“剛剛爾豪告訴了你我和如萍的消息,依萍,你不恭喜我們嗎?”我努力想說話,但我的舌頭僵住了,我深深地望著何書桓,記起他說過的幾句話:

“我何書桓也不是好欺侮的,你所加諸我身上的恥辱,我也一定要報復給你!你等著瞧吧!”

是的,這就是他的報復!夠狠!夠毒!夠辣!我深深吸了口氣,想說話,想很灑脫地講幾句,表示你何書桓我根本就沒放在心裏,表示以前我只是玩弄他。但,我灑脫不起來,幾度努力,我都沒有辦法開口。雪姨叫了我一聲,她臉上布滿了勝利和得意的笑,好久以來,她沒有這麽開心過了。她笑著,故示關心地說:

“依萍,你沒有不舒服吧!你的臉色不大好!”

我覺得自己要爆炸了,費了半天勁,我盡力使自己的聲音平靜,冷冷地說:“謝謝你,我舒服得很!”

“那就好了!”雪姨說,對我擡擡眉毛,笑得含蓄而不懷好意,“你知道,有一陣我們以為書桓會和你……哈哈,可見得姻緣前定,人力是沒有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