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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豪到哪裏去了?”

如萍顫栗了一下,縮了縮脖子。

“他走了。爸爸把他趕走了。”她猶有余悸似的說,“那天,爸爸要掐死媽媽,爾豪去救,爾豪的力氣大,他扳開了爸爸的手,而且……而且還推了爸爸一把,爸爸拿出槍來,要殺爾豪,真……真可怕!爾豪逃出大門,爸爸大叫著說,永遠不許爾豪回來,爾豪也在門外喊,說這個家汙穢,黑暗……像瘋人院,他寧願死在外面,也不回來。然後,他就真的沒有再回來了。”

“哦!”我噓了口氣。如萍注視著我,低低地乞求說:

“依萍,你幫幫忙,請爸爸放了媽媽吧!爾傑哭了三天,今天連哭聲都沒有了。爸爸真的會餓死他們。依萍,我知道你恨媽媽,但是,你就算做件好事吧,求求你!爸爸會聽你的。”

“我……”我猶豫著,“明天再來看看,怎樣?”

“依萍,我知道你有好心,我知道的,書……書桓的事,我……我……不恨你,只求你不要再……”

我有些聽不下去了,我的耳朵發起熱來,渾身不自在。我向門口走去,一面匆匆地說:

“我明天再來!”就一直穿過客廳和花園,走到大門外面了。

從“那邊”回到家裏,我感到非常的不安和難受,“那邊”的混亂和充滿了殺氣、危機的氣氛使我茫然失措。這局面是我造成的,我應該很高興,但我一點也沒有報復後的快感,只覺得迷惘,倒仿佛失落了什麽。換上了睡衣,我坐在床沿上,對著窗外的月光呆呆地凝想。媽媽走了過來,坐在我身邊說:

“你在想什麽?”

“沒有什麽?”我說。

“那邊發生了什麽事情嗎?”媽媽敏感地問。

“有一點事。”我慢吞吞地說,“爸爸把雪姨和爾傑鎖在屋子裏,並且想開槍打死他們。”

媽媽一驚,問:

“為什麽?”

“為了雪姨有了另一個男人,爾傑不是爸爸的兒子。”

“可是——”媽媽怔怔地說,“你爸爸怎麽會知道?”

“我說的。”

媽媽大大地震動了,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說:

“你又怎麽知道的?”

“媽媽。”我慢慢地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世界上沒有永久的秘密!”

“可是——”媽媽蹙緊了眉頭說,“這又關你什麽事呢?你為什麽要揭穿她?”

“她罵我是老婊子養下的小婊子,我受不了她的氣!而且,我那麽恨她,如果能打擊她,我為什麽要放過機會呢?”

“依萍,”媽媽深深地望著我說,“你知道——遠在十年前,我就知道雪琴另外有個男人了。”

“什麽!”我叫著說,“你寧可被她欺侮,被她趕出來,而不揭發她的醜行?”

“任何事情,老天自有它的安排,我不能代天行事!”

“那麽,大概是天意要假我的手來懲罰雪姨了!”我愣愣地說。媽媽對我默默地搖了搖頭。

“依萍,你也不能代天行事!而且,你用了‘醜行’兩個字來說雪琴,可是,這世界並不是樣樣事都公平的,你想,你父親一生,有過多少女人!他對任何一個女人忠實過嗎?那麽,為什麽他的女人就該對他忠實呢?這社會不責備不忠的男人,卻責備不忠的女人,這是不公平的!依萍,你的思想難道也如此世俗嗎?雪琴為什麽一定該忠於你的父親呢?”

媽媽的話使我大吃一驚,我一直以為媽媽是個思想古板的“老好人”,再也沒想到她會有這種近乎“大膽”的想法,我目瞪口呆地望著媽媽,半天之後才說:

“那麽,你也可以不忠於爸爸了?”

“我和雪琴不同,”媽媽嘆口氣說,“我對男女之情不太感興趣。”她停了一下,又說:“男女之間,彼此有情,彼此忠實,這是對的。可是,如果有一方先不忠實,你就無法責備另一方了。而且,雪琴有她的苦處,她是那種除了男人之外,精神上就毫無寄托的女人。事實上,她並不‘壞’,她只是無知和膚淺,這與她的出身和受的教育有關……”

“媽媽,你總認為全天下的人都是好人,所有犯罪的人都值得原諒!……”

“依萍,”媽媽把手放在我的肩上,心平氣和地說,“當你觀察一樣東西的時候,不要只看表面,你應該裏裏外外都看到!”

“當我裏裏外外都看到的時候,我會比只看表面更傷心。”我說,“我可看出這世界充滿了多少仇恨和罪惡,可以看出人性的自私和殘忍……”

“你所看到的,仍然是片面的。”媽媽微微地笑了笑,又蹙著眉說,“無論如何,依萍,你沒有權利處罰雪琴,你不該毀掉‘那邊’原有的平靜。”

“是他們先妨礙到我,是他們先傷害了我,這一切,都是他們咎由自取!”我自衛地喊,盡力武裝自己,“他們不該怪我,要怪,只能怪他們自己!媽,你也不能顛倒因果關系來責備我!我沒有你那麽寬大,我也沒有你那份涵養。媽媽,你一生原諒別人,一生退避,可是,你獲得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