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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跳起身子,往廚房就跑,奶奶直著喉嚨嚷:

“扯了我的毛線團了,跑什麽跑?女孩子也沒一點文雅樣兒,瞧人家小雙,斯斯文文,秀秀氣氣的,哪兒像你們這樣毛手毛腳……”

我等不及聽奶奶的長篇議論,就一下子沖到了廚房裏,媽正在那兒切肉丁子,小雙坐在小板発上,安安靜靜地剝著玉米粒,媽媽一邊切肉,一邊不知在對小雙說些什麽,看樣子說得蠻開心的,我進門就喊:“好啊,媽媽,杜小雙才來我們家,你就欺侮人家,盡讓人家做苦工。”

媽媽回頭瞅著我笑。

“看樣子,你和小雙還真有緣,你媽做了一輩子飯,也沒聽你心疼過。好吧,小雙,把你的玉米交給詩卉去剝,免得說我欺侮你。”

“剝就剝!”我端起小雙面前的籃子,“小雙,我們到屋裏去剝,我有話問你!”

“怎麽的?”媽媽笑罵著,“女孩子就是這樣,每天神秘兮兮的,剛見面,怎麽就有秘密話了?”

我不管媽媽,拉著杜小雙,到了臥室裏,關上房門,我們在書桌前坐下來,我一面剝玉米,一面開門見山地說:

“小雙,今天早上,你到底和我哥哥怎麽吵起來的?我上了一天課,也打了一肚子的啞謎,你好端端地彈鋼琴給他聽,他為什麽說你考他來著?”

小雙垂下頭去,長發半遮著面龐,好一會兒,她沒說話,然後,她擡起眼睛來望著我,那黑白分明的眸子清亮而坦白,她低低地說:“你問我,我就說。從小,我爸爸教我彈鋼琴、抄樂譜、學作曲,還學了好幾年的小提琴。三年前,爸爸得了癌症,自知不久於人世,他更把他一生所學,完全教給我。他常對我說,小雙,你什麽都沒有,可是,你有才華,有實學,那麽,你就不貧窮。爸爸是個教書匠,教了一輩子音樂,有幾個人知道他也可以成為名鋼琴家或名作曲家?他死得安心嗎?我不知道。爸爸對我,卻期望很髙,因此,我發現你家有鋼琴,又有個學音樂的哥哥……”

“你錯了,”我打斷她,“哥哥學的並不是音樂,在國內,他學的是新聞,大學畢業,他到美國去專攻大眾傳播,被電視公司看中,高薪聘回來當企劃部副理的。音樂,只是他從小喜歡的一種嗜好而已。他說音樂只能用來陶情養性,假如用來謀生,非餓死不可。”

小雙愣愣地看著我,半晌才說了句:

“哦!原來他不學音樂,怎麽會懂那麽多呢!”

“你還沒告訴我,你怎麽考他的?”我急著追問。

“也沒什麽,”小雙低嘆了一聲,“我只是故意彈錯了幾個音,一般人是聽不出來的。”她繼續剝著玉米,“他說我驕傲,也是真的,除了音樂,我沒有第二樣可驕傲的東西了。而現在,即使音樂……”她咽住了,又低嘆了一聲,“從此,我不敢再小看任何人了。”

“哥哥是個多方面的奇才。”我忍不住要幫詩堯吹噓和解釋,“音樂、繪畫、文學,他都很有研究。可惜小時一場小兒麻痹症,使他跛了一只腳,成為他一生恨事。爸爸媽媽和奶奶,都感到遺憾,難免就特別寵他,因此,把他的脾氣弄得又古怪又難纏又暴躁,可是,他的心是很好的。小雙,你可別因為早上這一鬧,就和他生起氣來。將來你跟他處久了,你就會發現他其實是很和氣的。”

“和氣嗎?”小雙睜著大眼睛,一瞬也不瞬地望著我。我立即又在她那白晳的臉龐上,看到昨晚的那種冷漠和孤傲。“我不認為他很和氣,但是,你放心,我不會和他再吵,我會對他——敬鬼神而遠之。”她站了起來,拿起剝好的玉米,徑自走往廚房裏去了。

我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門邊,忽然間,有股寒意從我背脊上冒了出來,在那一刹那,我有種奇異的感覺,覺得杜小雙,這個女孩,會和我們家結下一段恩怨,或者,會帶來什麽陰暗的影子。因為,她有多麽奇怪的個性,熱情的時候像火,溫柔的時候像水,寒冷的時候像冰!晚餐前,爸爸回來了,詩堯也回來了,我注意到,他回家後就進了臥房,和小雙一句話也沒說,好像彼此不認識似的。直到吃晚飯,他才從臥室出來。詩晴和李謙也一塊兒回來了,圍著餐桌,我們家一到晚上,總是熱熱鬧鬧的。席間,媽媽和奶奶都不住口地誇小雙,爸爸卻沉吟地看著小雙,一直皺著眉在想心事,半天,才突然決心地說了句:

“進補習學校,今年夏天考大學!”

小雙一愣,立即擡起頭來。

“我不考大學,”她簡短地說,“我要找工作。”

“小雙!”爸爸喊,“你才十八歲,能找什麽工作?如果你爸爸在世,他一定會要你念大學。”

“我爸爸在世,也不會讓我念大學。”小雙堅決地說,“他常說,大學裏教我的,不會比他教我的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