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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問她,就是她害我!”

小雙漲紅了臉,又要笑,又要忍,又害羞,又抱歉,又高興,又尷尬,不知道是一種什麽表情。我和雨農面面相覷,都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是最笨的人,生平就不會猜謎語,瞪著小雙,我直截了當地問:“你怎麽害他了?”

小雙直往一邊躲,笑著說:

“你聽他的!他在胡說呢!”

“怎麽胡說?”盧友文嚷著,轉頭看著雨農,“雨農,你是知道的,以前在馬祖,我累了一天,晚上還塗塗抹抹地寫一點東西。回到台北來,原準備好好大寫一番的,結果,認識了這個小雙,從此,就完蛋了!”

“怎麽講?”我更迷糊了,“為什麽認識了小雙,你就完蛋了?”

“寫作和一般工作不同,寫作要專心一志,要全神貫注,要心無二用,對不對?”盧友文看看我們,“可是,我現在每天早上起來,腦子裏想的是杜小雙,心裏記掛的是杜小雙,嘴裏念叨的是杜小雙!她不來,我就牽腸掛肚地想著她、盼著她,茶不思,飯不想,還有什麽精神寫文章?等到好不容易把她盼來了,看到她一舉手、一投足,就是那樣惹人愛,文思就全飛了,一心一意只想和她談天,和她說話,就是不談天說話,和她坐在一塊兒,靜靜地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也是好的。這種心情下,我怎麽寫得出東西?以前沒戀愛過,不曉得戀愛原來這樣占據人的心靈和精神。我不怪她,我怪誰?”

小雙只是笑,一個勁兒地笑,頭低俯著,眼睛望著書桌,笑得兩個肩膀直哆嗦。她的面頰紅撲撲的,眼睛水汪汪的,嘴角笑吟吟的。

“聽他說!”她說著,“就是嘴裏說得好聽!八成是自己寫不出東西,亂找借口!”

“天地良心!”盧友文叫著,“我如果說的不是真心話,讓雷把我劈死,汽車把我撞死,房子倒下來把我壓死,吃東西梗住喉嚨把我梗死……”

“喂!喂!喂!怎麽的嘛?怎麽的嘛?”小雙急急地跑過去,伸手去捂住盧友文的嘴,急得臉都白了,“誰要你發誓詛咒的嘛!哪兒跑出這麽一大堆瘋話來?”

盧友文看到小雙伸手來捂他的嘴,他的個子高,就低下頭來,順勢在小雙的手上吻了一下,這麽一來,倒好像小雙是伸手過去給他吻似的。小雙立刻就弄個滿臉通紅,一面退開,一面嘰咕著說:

“瞧瞧這個人,瞧瞧這個人!一天到晚這麽瘋瘋癲癲的,也不怕別人看了笑話!”

我和雨農交換了一個注視,這小屋擋不住風,也不見得遮得了雨,但是,屋裏卻洋溢著春天的氣息。我看看桌上那些亂七八糟的稿紙,想著盧友文說戀愛使他無法寫作的問題,會不會幸福真能阻礙藝術的發展?似乎很多偉大的藝術作品都產生在痛苦中。假若真的如此,盧友文得到小雙,豈不變成了他的不幸?這問題太復雜了,我那簡單的頭腦有些轉不過來,搖搖頭,我不去想它了。

那晚,從盧友文的小屋裏出來,我和雨農手挽著手,散步在秋夜的街頭。夜風在我們的身邊穿梭,街燈在暗夜的街頭閃亮,我的頭靠在雨農的肩上,帶著幾分我自己也不了解的隱憂,我說:

“你覺得,盧友文和小雙,將來會幸福嗎?”

“現在他們就很幸福了,不是嗎?”雨農說,他的聲音裏充滿了信心。挽緊了我,他分享著從盧友文那兒感染到的快樂,“相愛就是幸福。詩卉,他們幸福,我們更幸福。”

“可是我的經濟觀在作祟,盧友文假若不想想辦法,只是一個勁兒地等靈感,恐怕他永遠沒有能力結婚成家,他總不能讓小雙跟著他住到這小閣樓裏來的!”

“別太現實,好不好?”雨農不滿地說,“只要兩心相許,貧窮又算什麽?越是貧窮,越能考驗愛情的偉大!何況,盧友文不會永遠貧窮,他不成功則已,一成功就會名滿天下!我們現在的社會不會埋沒人才,只要你真有才華,你總有出人頭地的一天!”

“是嗎?”我問,我不像他那樣有把握。老實說,我覺得任何社會裏,都或多或少有幾個被埋沒的人才。

“我們等著瞧吧!”

我聳聳肩,當然,我是等著瞧的。世界上只有一樣東西,永遠不會加快變慢或停止移動,那就是時間。分分秒秒,時間固定在消失,所有事情,無論好的、歹的,總會到眼前來的。那晚,我回到家裏已經很晚了,出乎我意料的,是詩堯還沒有睡,他正一個人坐在客廳裏抽煙。我很驚奇,因為詩堯如果要獨自抽煙,他總是關在自己房裏,不會跑到客廳裏來。我走過去,問:

“你在幹嗎?”

“我在等小雙。”他沉靜地說。

我心頭一凜,忍不住深深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