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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淩霄用他的摩托車送走了媽媽,他將把媽媽送到埔裏,然後她可以搭車去台中。每次媽媽來章家做客,都是這樣回去的。站在那塊“青青農場”的招牌旁邊,我目送媽媽坐在摩托車的後座,被淩霄風馳電掣地帶走,心頭說不出來是股什麽滋味。離別的場面並不悲傷,沒有眼淚,也沒有傷慟,該說的話,媽媽昨夜裏已經跟我說了,如今,反而顯得特別地沉默。我一語不發,只是不知該說什麽好,那種“隔閡”的感覺又在我心頭升起,媽媽仿佛距離我很遙遠很遙遠。但是,當媽媽終於消失在那一大串飛揚的塵土裏,我又忽然感到無邊的空虛和悵惘起來。媽媽走了,她去解決那許許多多糾纏不清的問題,今後,她的命運會怎樣?我的命運又會怎樣?

章伯母用手攬住我的腰。

“走吧!”她溫和地說,“你好像沒睡夠的樣子,要不要再去睡一下?”

“不!”我輕聲地說,深深地吸了口氣。“我想在這附近隨便走走,這兒的空氣很好。”

“要不要我陪你?”淩雲好心地說。

我不置可否,說實話,我並不想要她的陪伴。在這種心情下,我寧願一個人走走,有許多時候,人是需要孤獨的。章伯母代我解決了問題。

“淩雲,你還要喂雞昵!”她不經意似的說。

“哦,我忘了,”淩雲抱歉似的望著我,“你先走走,等會兒我來找你。”

“沒關系,”我說,“我喜歡一個人散步。”

“別走得太遠,”章伯母說,“穿過農場,沿著通往樹林的那條小路,你可以走到河邊。那兒有樹蔭,否則,太陽出來了,你會覺得很熱。”

“好的。”我說,茫茫然地望了一眼那廣闊的綠色原野。

章伯伯、章伯母和章淩雲向幽篁小築走去了。我在那兒呆呆地站了幾分鐘,就任意地踏上青草,毫無目的地向前走去。有一大段時間,我腦子裏什麽思想都沒有,只是不斷地向前行走。

清晨的空氣涼沁沁的,帶著些露水和青草的氣息。太陽已經爬上了地平線,把東邊的天色染成了緋紅和淺紫。地上的草是濕潤的,樹枝梢頭也綴著露珠,遠處的山朦朦朧朧地隱現在一層薄霧之中。我走上一條小徑(並沒有研究它是不是通往樹林和河邊的),低垂著頭,毫無意義地數著自己的腳步,一面細心地不去踏到路邊的小草。我行走得那麽漫不經心,幾乎使我撞在一個毛茸茸的小動物上,同時,我聽到一串脆生生的輕笑。我站住了,擡起頭來,我看到章家的羊群正散在草地各處,一個牧羊的山地女孩子正望著我發笑。我搖搖頭,想搖散我那迷迷茫茫的感覺。那山地女孩大約有八九歲,大概想逗引我的注意,她騎上一只綿羊,那羊竟馱著她奔走。這引發了我的興趣,我站著看了好一會兒,她和羊群嬉戲著,又捉住一只小羊,弄得母羊繞著她急鳴……我低下頭去,又去繼續我的行走,明天我會和這小牧羊女交交朋友,但是,目前我什麽興致都提不起來。

太陽升高了,小草上的露珠迅速地蒸發消逝,我看得到草地上我的影子,短短的裙子在風中擺動。草葉明亮地迎著陽光,綠得那麽晶瑩。我蹲下去,摘了一片起來,是一片羊齒植物。再走幾步,我看到草地上有兩朵孤零零的蒲公英,也摘了下來,我把它們插在耳朵邊上的頭發裏,如果有一潭水,我一定要照照自己的樣子。水?不是嗎?我聽到了水聲,加快了腳步,陽光沒有了,我已經走進了小樹林。

這是座小小的天然林,由槭樹和大葉桉等植物組成,小徑上積了一層落葉,幹燥清脆,踩上去簌簌有聲。我仰起頭,陽光從葉隙中射人入,像一條閃亮的金帶。有株大樹上有個鳥巢,一只小鳥伸出頭來看了一眼,立即又縮回頭去。我有些想笑,卻不知道為什麽笑不出來。走出樹林,我來到小溪邊上了。這只是一條小溪,水細細地流著,大部分的河床都幹涸地暴露在陽光之中。水邊有疏疏落落的大樹,樹枝參差地伸向河水。我扶著一枝樹幹,沿著岸邊的草叢,滑落到溪邊石子密布的河床上。石子凹凸不平,我脫下鞋子,提在手上,赤裸的腳踩在石子上有些疼痛,我並不在意,陽光開始灼熱了,我的後頸被曬得發燙,我也不在意。走向水邊,我踩進了水裏,冰冰涼的水使我陡地打了個寒噤,一片羊齒植物落進水中了,那該是我鬢邊的。我站住,提著裙子,彎腰望著水中的我自己。被太陽曬得發紅的臉龐,一頭給晨風吹得亂糟糟的短發,和耳邊那兩朵黃色的蒲公英……我幾乎不認得我自己了,那副怪樣子對於我是陌生的。直起腰來,我猛然聽到一個聲音在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