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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回事?又來找什麽麻煩?”

“一偉,”章伯母警覺地挺直著背脊,“你別動手,大家好好解決。”

“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們來吵什麽?”章伯伯不耐地問,高大的身子像一截鐵塔。

“是這樣,”章伯母礙口地說,眉頭蹙攏得到了一塊兒。“綠綠懷了孕,老林說是淩風幹的。”

我只覺得腦子裏轟然一響,在整個吵鬧過程中,我都是糊糊塗塗,似清楚又不清楚,似明白又不明白,而且,吵鬧、毆打、哭喊已經把我弄昏了頭,我根本沒有時間來分析問題的症結。現在,章伯母的一句話,仿佛醍醐灌頂,我整個明白了過來。頓時,我就像掉進了冰山雪窟裏,從內臟到四肢都冰冰冷了。

室內有幾秒鐘的安靜,章伯伯歪著頭,似乎還沒接受他所聽到的事實,然後,他就驚天動地地大吼了一聲,扁擔一橫,嚷著說:

“滾你媽的蛋!你們給我滾出去!滾!滾!滾!老袁,給我把這一對野人打出去!他媽的,小婊子懷了野種,栽在我們姓章的身上,滾你媽的蛋!……”

他沖著老林大吼,一面真的揮舞著扁擔,老袁也在後面挽袖子,舞拳頭,老林開始用山地話破口大罵,才罵了幾句,章伯伯的一聲震動房子的大吼封住了他的嘴:

“我叫你滾!你再不滾我打破你的腦袋!滾呀!滾!老袁!你不給我把他們打出去,等什麽?”

老袁向前沖了一步,他高大結實的身子和章伯伯不相上下。老林看出苗頭不對,一把扯住綠綠,他們向門口退去,一邊退,老林一邊咬著牙,氣喘籲籲地說:

“我……燒掉你們!看吧!我放火——燒掉你們!”

他的國語雖不標準,這句話卻喊得怨毒深重。他邊喊邊退,章伯伯也節節進逼,室內的空氣緊張而凝重。退到了門外,他拉著綠綠向竹林跑去,臨消失之前,還大叫了一句:“我——殺掉你們!全體殺掉!”

他們的影子和聲音都消失在竹林外了,室內劍拔弩張的空氣稍稍放松了一些,但,緊接著就被沉默所控制,大家都不說話,老林臨行的威脅也頗有分量,房裏有暴風雨來臨前的刹那沉靜。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章伯母的聲音響了起來,輕輕的聲音卻像轟雷般在屋子裏炸開。

“淩風,你做的好事!”

淩風愕然地擡起頭來,驚異地喊:

“媽,你也以為是我幹的?”

“別掩飾了,”章伯母的聲音十分沉痛,“我自己的兒子,難道我還不了解!”

“媽——”淩風張大了嘴。

“別說了。”章伯母軟弱地坐進一張椅子裏,“我早就知道你總有一天要闖禍。”

我用手捂住嘴,“嚶”的一聲哭出聲來,轉過身子,我跑向門外,淩風在我身後大喊:

“不是我幹的!你們完全冤枉我,詠薇——不是我幹的,詠薇——”我跑回屋裏,砰然一聲關上房門,把他的狂喊之聲關在門外。

這就是一段愛情的終結嗎?我不知道。坐在桌前,我審視著過去未來,從沒有感到這樣的孤獨無助。自從和淩風認識,發生過多少的爭吵、多少的不快和誤會,流過多少次眼淚,傷過多少次心,但從沒像這次這樣讓我感到徹骨徹心的寒冷和絕望。什麽都幻滅了,什麽都破碎了,那些美的、好的、夢一般的愛情,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放在面前的事實竟如此不堪!如此醜陋!難道這就是人生?就是我在夢中塑造、在幻境中追求到的愛情?是淩風欺騙了我,還是我欺騙了自己?人間,真的有愛情嗎?有詩人筆下,小說之中,那樣美麗,那樣迷人的愛情嗎?而我,我所遭遇的是什麽?我所認識的愛情是什麽?先是爸爸和媽媽,然後是余亞南和淩雲,現在是淩風!整個“愛情”只是一個騙人的東西,這是一個瘋狂的欺騙世界!我是被騙了,被淩風所騙,被愛情所騙,被詩人作家所騙,被我自己的意識所騙!我是完完全全地被騙了!

暮色不知是什麽時候來的,我孤獨地坐在黑暗裏,一任夜色降臨,一任月移竹影,窗外的世界還是那樣美,或者,這份美也是騙人的,誰知道月光裏有沒有毒素?竹林裏有沒有魔影?

我不必去分析這整個的事件,也知道章伯母所說的是實情,柴房門口的一幕記憶猶新,藍色喇叭花瓣的蛛絲馬跡也無法忘懷,這就是淩風!我早就認清了他,卻一直自己欺騙自己,直到最壞的事情發生,直到我再也無法欺騙自己,如今,我怎麽辦?

門口有聲音,我忘記鎖門,門被推開了,一個人旋風一般地卷了進來,是淩風!他停在我面前,用灼熱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詠薇,你也以為是我做的,對吧?”他的聲音比我預料的穩定得多,只是夾雜著抑壓的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