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2/4頁)

“碧菡,我真無法衡量出,我到底有多麽愛你!”

碧菡深深地回視他,然後,她把面孔貼在他的胸口,低聲問:

“告訴我,你有多麽愛姐姐?”

依雲的心一跳,她完全藏到窗簾後面去了。咬緊嘴唇,她等著那句答案,似乎等了一個世紀那麽長久,她才聽到皓天的聲音在說:

“依雲和你不同,碧菡。依雲是個堅強、獨立、而比較理智的女人。你卻纖細、柔弱、細致、而溫存。我愛依雲的善良與倔強,我愛你的纖巧與溫柔。我欣賞依雲,而我卻——更憐惜你。”

碧菡半晌沒有聲音。依雲不能不從窗簾的隙縫裏望出去。天!原來他們又在接吻!人類,怎能這樣不厭其煩地接吻呢?一世紀、兩世紀、三世紀、四世紀,幾千千萬萬個世紀以後,他們終於分開了。皓天用手指撫摸著碧菡的面頰,憐愛地問:

“小鳥兒,你今天預備做些什麽?”

“我有事做,”她笑吟吟地說,“我昨天已經買好了毛線,我要幫你打一件毛衣。”

“不要把自己弄得太累了。”他體貼地說,“你乖乖地待在家裏,我帶牛肉幹回來給你吃!”

“別忘了帶一點巧克力。”她叮囑著。

“怎麽?又愛上巧克力了?”

“不是我,”她笑著,“是姐姐愛吃!”

誰要你來提醒他呢?依雲咬緊牙根,手心裏冒著汗。誰要你假惺惺擺姿態?你賢慧,你溫柔,你細致,你纖巧,你占盡了人間的美麗!占盡了女性的嬌柔!你甚至不忘記提醒他,對另一個女性“施舍”一點溫情!只是,我是什麽呢?我無知,我麻木,我下賤……我捧著你們的殘羹剩飯,還要吃得津津有味?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客廳裏靜悄悄的。皓天顯然去上班了,碧菡也回到了她自己的屋裏。依雲仍然呆坐在窗台上,一動也不動。她弓著的腿已經麻木了,褲管上被淚水濡濕了一大片。她隱約地聽到,碧菡正在她房裏哼著歌,她仔細傾聽,可以模糊地辨別出一兩句歌詞:

我曾經深深地愛過,

所以知道愛是什麽,

它來時你根本不知道,

知道時已被牢牢捕捉!

淚水滑下她的面頰,一滴一滴地滴落。她想,這歌詞很可以稍改幾個字:

我曾經深深地失戀過,

所以知道失戀是什麽,

它來時你根本不知道,

知道時已經無可奈何。

淚水滴在窗台上,她用手指拭去了它,新的淚水又湧了出來。然後,她聽到高太太的聲音,在客廳中叫阿蓮給她煎蛋。高太太都起床了,她不能永遠躲在這窗簾後面。掏出手帕,她小心地拭凈了淚痕,掀開窗簾,她從藏身的地方走了出來。高太太被嚇了一跳,回過頭,她說:

“依雲!你在那兒幹什麽?”

“我——哦,我——”她勉強地笑著,望向窗外,“我在看那對小鳥兒,它們跳來跳去的好親熱。”

回到臥室裏,她把背靠在門上。碧菡的歌聲,仍然隱隱約約地在屋子裏飄送,她用手蒙住耳朵,擺脫不掉那余音裊裊。睜大眼睛,觸目所及,是那張雙人床。“憶共錦衾無半縫,郎似桐花,妾似桐花鳳”,這是多久以前的情景了?如今,應該是“此際閑愁郎不共”了?她閉目搖頭,不行,她不能待在這幢房子裏,她無法聽那歌聲,她無法忍受這番孤寂。抓起一件大衣,她不聲不響地出去了。

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陽光很好,街上全是人潮。她隨著人潮波動、洶湧。她只是波浪裏的一個小小的分子,一任波潮起伏。她走著,一條街又一條街,一條小巷又一條小巷,她的眼光從商店櫥窗上掠過,從那些人影繽紛上掠過。她像個沒有思想、沒有意識、沒有感情的機器,她只能行走,行走,行走。

終於,她累了,而且饑腸轆轆。她頭暈目眩,四肢無力,這才想起,她早上起來到現在,還一點東西都沒有吃。長嘆一聲,她叫了一輛計程車,回到了娘家。

一走進蕭家的大門,一眼看到母親那張溫和的臉,她就整個地崩潰了。扶著門框,她的臉色發青,身子搖搖欲墜,蕭太太趕過來,一把扶著她,驚愕地喊:

“依雲!你怎麽了?”

依雲撲進了母親的懷裏,開始嚎啕痛哭。蕭太太是更慌了,抱緊了依雲,她急急地問:

“怎麽了?怎麽了?別哭呀,依雲!有什麽委屈,你慢慢告訴媽!我們慢慢解決,好嗎?”

依雲一陣大哭之後,心裏反而舒服了不少,頭腦裏也比較清楚了。她坐在沙發裏,拭去了淚,輕聲說:

“媽!我餓了。”

蕭太太心痛地看著女兒,還像小時候,在外面受了氣,哭著回來找媽媽,每次哭完了,蕭太太還沒把事情鬧清楚,她就會說“媽,我餓了!”等到把她喂飽,她已經又破涕為笑了。但是,她現在不再是一個小女孩,長大了,結婚了,她有了成人的煩惱,成人的憂郁。她這個做母親的,無法幫她解除煩惱,能做的,仍然像小時候一樣,只是喂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