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4頁)

“會彈吉他嗎?”他冷冷地問。

“不。不會。”她很快地說,熱切地加了一句,“可是我很喜歡,你——願意教我嗎?”

他似乎挨了一棍,他的背脊挺直,臉色陰沉,他不看她,他的眼睛瞪著湖水。

“我不願意。”他的聲音像冰。不,冰還太脆弱,像鐵,像塊又厚又硬又冷的鐵。“我生平只教過一個女孩子彈琴……”

“桑桑!”她迅速地接口,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反應如此敏捷,為什麽這樣管制不了自己的嘴和舌頭。“桑桑死了,你的心也跟著死了。你不願再教任何人彈琴,你卻願意坐在這兒彈給她的鬼魂聽。”

他迅速地回過頭來,緊盯著她。她以為她冒犯他了,她以為他會大光其火。她以為她會挨頓臭罵……她還記得第一次見他時,被他怒吼“滾開”時的樣子。可是,她想錯了,他的眼神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靜。他既沒發火,也沒生氣,卻鎮定地問了句:

“你對於我和桑桑的故事,到底了解多少?”

她輕顰著眉,有些迷糊。“我想,我‘知道’得很多,‘了解’得很少。”

“哦?”他詢問地。

“他們說——”她潤了潤嘴唇,緊盯著他。心裏有個模糊的觀念,如果桑爾旋對她說過謊,她和爾旋之間就完了。“桑家原來也有意把桑桑嫁給你,但是,當桑家兄弟來找你的時候,卻發現你和另一個女孩躺在床上?”

“嗯。”他哼了一聲。

“真的嗎?”她熱切地問。希望他說是假的。

“真的。”他毫無表情地說。

“為什麽?”她困惑著。“你不愛桑桑嗎?”

他深深地看她。

“這之間有關系嗎?”他反問。

她覺得臉紅了,她從沒有和人討論過“性”問題。她發現,他是把“性”和“情”分開來談論的,可能男人都是這樣的。她想,假若每個男人都為“愛”而“性”,那麽,“妓院”可以不存在了。想到這兒,她的臉更熱了。

“你臉紅了。”他直率地說,“顯然,這個題目使你很窘。人類的教育受得越多,知識越深,就把許多本能都醜化了。你和桑家兄弟的感覺一樣,覺得我欺騙了桑桑,是不是?”

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她很困惑,她答不出來。

“我早就料到了。”他低哼著。“我早就料到他們會有的反應……”他語氣模糊,“上流社會,知識分子,他們受不了背叛和不忠實!”

她忽然擡起頭來,眼睛閃亮了。

“為什麽?”她熱烈地問,情不自主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她一直看到他眼睛深處去。“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他不解地,濃眉緊鎖。

“為什麽要演那場戲?”她急促地問,“你早就料到了!你早就料到他們的反應!你知道他們晚上要來看你,桑桑一定設法通知了你,於是你弄來那個女孩子,於是你演了那場戲!你並沒有必要連房門都不扣好,你也沒必要找那女孩……或者,在和桑桑戀愛之前,你和無數女孩睡過覺!我不管!但是,桑桑改變了你,她使你拴住了,使你無法對她不忠實……當你在嘲弄桑家兄弟的時候,你也在嘲弄你自己……”

他眼裏的獰惡回來了。

“你在說些什麽鬼話?”他咆哮著。

“我說得又清楚又明白。”她穩定地說,“我只是弄不懂……”她轉動眼珠,思索著,然後她擡頭定定地看著他,低語著,“我明白了。我完全明白了!”

他的臉色在一瞬間就變得又蒼白又驚懼,迅速地,他伸出手去,一把蒙住了她的嘴,他啞聲地、沙啞地、痛楚而混亂地說:

“如果你真的明白了,不要說出來!什麽都別說!”

她的眼珠深深地轉動著,帶著深切的了解,帶著深切的同情,帶著深切的感動和激情,她凝視著面前這張臉,腦子裏,似乎又回響起他說過的話:

“是我殺了她!我不該讓她愛上我,我不該讓她陷得那麽深,我不該任憑這段感情發展下去……”

這就是那個謎底了。一個由自卑和高傲混合起來的流浪漢,愛上了個純潔如水的小公主。當他自慚形穢而又愛之深切時,唯一能做的事是什麽呢?他不要娶桑桑!他從沒想過娶桑桑,因為他自知不配!因為那女孩是朵溫室裏的小花,他卻是匹滿身傷痕的野馬!於是他對那兩兄弟演了一場戲,他氣走了他們,因為他不要那朵小花為他而凋零,但是,卻仍然害得那朵小花為他而凋零了。

她沒說話,她確實沒說話,可是,淚水靜悄悄地湧出了眼眶,靜悄悄地沿著面頰滾落了……淚水滑過面頰,流在他那蓋在她嘴上的大手上。她聽到“嗡”的一聲輕響,吉他落到地下去了,他用雙手捧住了她的面頰,用大拇指拭去她面頰上的淚痕。太陽出來了,一線金色的陽光閃耀了她的眼睛,她覺得看不清楚對方了。然後,她感到他的嘴唇輕輕地落在她的眼睛上了,那麽輕柔,那麽細膩,一點也不像上次的粗暴炙熱。他溫柔地,做夢似的吮去了她的淚痕。她身不由主地貼近了他,貼近了他,緊緊地鉆進他懷中,她的手臂環繞過來,抱住了他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