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4頁)

他忽然推開她,受驚似的擡起頭來,粗暴地、生氣地說:

“快走!”

她睜眼看著他,眼前是一片模糊,腦子裏是一片混亂,樹梢中閃著無數陽光的光點,刺痛了她的神經,同時,她心中閃過一個名字:桑爾旋!這名字也刺痛了她的心臟,使她渾身掠過一陣震顫。她分不清自己的感情,也不太明白自己在做什麽,只覺得面前這男人有股強大的魔力,使她無法去分析自己。

“不。”她輕聲地說。

“我不希望歷史重演!”他的呼吸重濁,聲音激烈。“你走,回到桑家去!快走。”

“不。”她再說。“我為什麽要回到桑家去?我又不是桑桑。”

他正色看她,神情古怪。

“你從什麽鬼地方來的?”他問。

“是……”她咽了一口口水,艱澀而困難地說,“你一定要問嗎?桑家兄弟發現了我,他們給我很高的待遇,雇我來扮演桑桑。我需要這筆錢和那些好華貴的衣服鞋子……我來了。是……從一個‘鬼地方’來的!”

他用手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臉轉向陽光。她感到陽光直射在她的眼睛裏、面頰上、頭發上和嘴唇上。她喉嚨中又開始發幹發澀,她知道他在研究自己。而且,她知道他是又聰明又敏銳的。

“我值得你為我撒謊嗎?”他的聲音響了,他把她的臉轉了回來,死盯著她的眼睛,他那陰鷙的眸子裏閃耀著火焰。“我不知道你從什麽地方來的,但是,你有一對純潔而明澈的眼睛,有光滑細嫩的皮膚,有靈巧細密的思想,和最最天真與熱情的個性……不,雅晴,一個具有這麽多優點的女孩,不會來自一個‘鬼地方’。”

“你可能對了。”她點點頭。“思想”又開始活動了,她又能分析又能組織了。“那要看我們對‘鬼地方’三個字所下的定義。是不是?你認識過自己嗎?萬皓然?你知道你並不漂亮嗎?只是見鬼地吸引人而已!你知道你的眼神很淩厲很兇惡嗎?因為你要借助這眼神來掩飾住你的善良和脆弱?你知道你很兇很霸道很冷酷很陰沉嗎?因為你必須借助這些來掩飾你的熱情?你知道你很虛偽嗎?因為你不敢面對真正的自己?你知道你有多麽空虛寂寞嗎?因為……”

“住口!”他怒叫著,“不要再說了!”

“嘖嘖,”她搖頭,低語了一句,“我真不知道像你這樣一個充滿‘缺點’的男孩,是來自什麽鬼地方?”

他又咬牙了。太陽升了起來,曬熱了她的頭發,曬幹了草地上的露珠。他仍然盯著她,渾然忘我地盯著她,不敢相信地盯著她。她悄悄地站起身來,拾起地上的拖鞋。

“我必須走了。”她說,“我要在奶奶起床前趕回去,我不想弄砸我演的角色。”

他不語,仍然盯著她。

她拿著拖鞋,赤著腳,往小徑上跑去,跑了幾步,她又折回來了,喘籲籲地停在他面前。

“告訴我!”她急促地說,“我在什麽鬼地方,什麽鬼時間,才能再見到你?”

他深思地凝視她,似乎,被“催眠”的變成他了,他竟無法拒絕回答她。“我這個月,每晚九點到十二點,在‘寒星’咖啡廳裏彈吉他。”

“‘寒星’在什麽鬼地方?”

“翻電話號碼簿!”

“好!”她應著,輕快地跑上了小徑,輕快地用赤腳踩著那半幹的落葉,往桑園奔去。

於是,當晚,她就到了寒星。

這兒絕不是一家第一流的咖啡廳,甚至於不屬於第二流第三流,它該是不入流的。但是,它非常可愛。它坐落在和平東路,是一間木板小屋,搭在一個十二層樓的屋頂上。來喝咖啡的沒有一個是衣冠楚楚的紳士,他們全是些年輕的學生,都只有十八九歲到二十五歲之間,他們除了喝咖啡以外,他們又唱又鬧又笑又尖叫,和那個坐在他們之間的“吉他手”完全打成了一片。

雅晴坐在一個角落裏。她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她聽著萬皓然彈吉他,聽著他唱歌。她從不知道一支吉他和一副歌喉可以造成的奇跡!他坐在那兒,有一組圓形的聚光燈把他整個圈在光圈裏。他扣弦而歌,唱著一支節拍很快、卻十分十分有味道的歌:

小雨一直一直一直地飄下,

風兒一直一直一直地吹打,

椰子樹一直一直一直地晃動,

鳳凰木一直一直一直那麽瀟灑,

我心裏一直一直一直想著她!

我托小雨告訴她,

我托風兒告訴她,

我托椰子樹啊,還有那鳳凰木,

告訴她,告訴她,告訴她!

我並不在乎她,我真的不在乎她,

只是沒有她呵,

我的日子一直一直一直成虛話!

怎樣的歌啊!雅晴失笑地把頭埋在臂彎裏,忍不住地笑。周圍的人又吼又叫又鼓掌,有人跟著唱了起來,更多人跟著唱了起來。雅晴笑著擡起頭,立即接觸到萬皓然的眼光,那樣熱烈的眼光,那樣動人的眼光,那樣燃燒著火焰的眼光。歌聲、吉他、掌聲、人潮把萬皓然烘托成了一顆閃亮的星星。他站起來了,背著吉他,一面彈,一面唱,他走向她。然後,他停在她的面前,繼續彈著吉他,他繼續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