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二天早上,雨在窗玻璃上清脆地敲著,窗外的風在呻吟嘆息。一夜無眠,雅晴披衣下床的時候只覺得頭重腳輕,腦子裏像有一百個人,在用錘子劇烈地敲打,震動得她每根神經都痛。她跌跌沖沖地去浴室梳洗,鏡子裏的人把她自己嚇了一跳。那麽蒼白,那麽瘦削,她在一夜之間就樵悴了。眼睛是浮腫的,面頰是深陷的,下巴顯得更尖了。她用冰涼的水撲上了臉龐,試著讓自己恢復一些精神。可是,不行,她的頭痛得她不能不彎下腰去,用手抱住腦袋,痛得她的胃都在翻攪,使她幾乎想嘔吐。

我是感冒了,她想,昨晚從寒星沖出來時,沒有穿外套,而天氣早就變得好冷了。她最好是回到床上去,她看來神色壞透了。但是,今天不行,今天是個忙碌的日子,她有好多事要做,首先,她要去看爾旋。

她費了半小時來梳洗化妝,她特意撲了點胭脂,想遮掩住自己那副病容。她把頭發刷得又黑又亮,穿了件粉紫色的套頭毛衣和白呢長褲。走出房間的時候,她已經很有信心了,她要告訴爾旋一些事。告訴他,她一直是那麽關心他的,她不要傷害他,她喜歡他……告訴他她有多抱歉,告訴他她了解他的感覺,但是……但是……我不能和萬皓然絕交,桑爾旋,你有奶奶,有哥哥,有蘭姑,有溫暖富裕的家庭,萬皓然卻是個孤獨飄蕩的遊魂!桑爾旋,請你給我時間,不要逼迫我,如果我必須在兩個男人中選一個,你要給我時間,讓我更深地認識你們,也更深地認識自己,否則,這是一場不公平的競爭。爾旋,相信我,你在我心裏的地位並不小,否則,我怎會在必要的時間仍然撲奔了你?是的,她忽然愣住了,認真地問著自己:你為什麽撲奔了他?因為他受傷了?因為他在流血?還是因為他確實在你心裏的分量超過萬皓然?

她的頭更痛了,她不能思想。推開房門,在走廊裏,她就碰到匆匆忙忙奔來跑去的奶奶,她一把抓住雅晴,急切而憐惜地報告著:

“桑丫頭,你知道嗎?爾旋昨晚撞了車,撞得他頭破血流,我就說呢,那車子開得飛快,怎麽可能安全呢!唉唉!真要命,真把我嚇壞了!”

“他——他——”雅晴結舌地、困難地問,“他現在怎樣?在睡嗎?好些了嗎?”

“李大夫說他沒妨礙,躺兩天就好了,他們怕我知道,居然讓他在書房裏躺了一夜,剛剛我們才把他扶到臥房裏去了。你猜怎麽,”她拉著雅晴的手,在憐惜中笑了,“他綁了滿頭的紗布,眼睛也腫了,臉也青了,他還跟我說笑話呢!他說,奶奶,你別擔心,我這個人是鐵打的,別說一個小小的撞車,就是用鋼鋸來鋸我,也不見得鋸得開呢!你瞧這孩子!”

那麽,他又能說笑話了,那麽,他的心情已經恢復了!那麽,他不再生氣了。她立刻放開奶奶,轉身向爾旋的臥房裏跑去,一面急促地說:

“我看看他去。”

爾旋的房門開著,蘭姑正在那兒整理著爾旋的床單被褥,一面和爾旋說笑。雅晴毫不思索地沖了進去,蘭姑擡頭看到雅晴,立即識相地轉過身子,笑著說:

“噢,小桑子,你來陪陪你二哥,兄妹兩個好好談呵,可不許吵架!”

蘭姑對雅晴鼓勵地一笑,轉身就走出了房間,細心地關上房門。

雅晴停在爾旋的床前了,他看來還不錯,雖然頭上綁著繃帶,氣色已經比昨晚好多了。她凝視著他,用手指怯怯地去抓著棉被一角,下意識地卷弄著那棉被。她有幾千幾萬句話要說,但是,他的眼色怎麽忽然就陰暗了呢?剛剛蘭姑在這兒,他還在笑呢!現在,他那受傷而腫脹的嘴唇緊緊地閉著,瞪著她的眼睛裏充滿了冷漠,這眼光像一根鞭子,重重地抽在她的心臟上。她的頭好痛呵!她真希望能阻止這頭痛!

“爾旋!”她沙啞地開了口。

他立刻轉開頭,把臉對著墻壁,狠心地閉上了眼睛。

她張著嘴,怔在那兒。她有許多話要說,但是,她知道他不要聽!他根本不想聽,這種冰冷的態度像對她兜頭澆上了一盆冷水,她渾身都像冰一樣冷了。

“你……還在生氣,”她喃喃地說,自己也不太知道在講什麽,“又……又不是我要他打你,如果你當時不那麽兇,也不會引起這場混戰……你……你是不是真的不想理我了?那麽,我……我……”她覺得眼眶又濕了,“我回家去!”

他轉回頭來了,他的眼光憤怒而兇惡。

“你回家去?”他喘著氣,低啞地說,“你把一切攪得亂七八糟之後,你就預備撒手不管,回家去!你想殺了奶奶嗎?你這個無情無義、沒有心肝、沒有責任感、沒有道義的混蛋!你真是個好學生,你雖然沒有跟萬皓然學吉他,卻學會了他的冷酷殘忍和卑鄙!不!陸雅晴,你不許走,你要把你的戲演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