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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瞪著她。

“你發誓不是為了我?”

“不是!”她拼命地搖著頭,“決不是!”

他沉吟了一會兒,仔細地審視她。

“你知不知道,你爸昨天去看過我爸爸?”

她大驚失色,嘴唇變白了,眼底裏盛滿了恐慌。

“怎樣?”她問。

“我被禁止和你來往。”他說,“不只是你爸爸禁止,我爸爸也禁止。”

她的眼睛睜得好大好大,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嘴唇更白了。

“你預備怎麽樣?”她再問。

“今天來上學的時候,我已經決定告訴你,我們到此為止。”他凝視著她,她那白皙的面頰光滑得像緞子,眼珠深黑、迷蒙,浮著薄薄的霧氣,“但是,現在,我改變了主意。”

“哦?”

“知不知道海鳥怎麽叫?”他忽然問。

她困惑地搖搖頭。

“海鳥叫得吱吱嘰嘰的,聽起來像兩句話:‘寄寄寄,去去去!’一點也不好聽!”他說。

她仍然困惑地望著他,完全不了解他的意思。

“以後,每天晚上,你如果聽到海鳥叫,那就是我在防風林裏了。”他繼續說。

她的眼睛閃亮,唇邊浮起了笑意,她深深地點了點頭。

“你不怕你爸爸知道?”她悄聲問,“他會不會……打你?”

“我爸和你爸不同,他不是野蠻民族!”他說,不安地聳了聳肩,“他不會打我,永遠不會。可是……”他坦白地說,“我怕他知道,很怕。”

她凝視他。

“而你還是要……‘寄寄寄,去去去’?”

他笑了。那笑容一閃而逝。他又深思地蹙起了眉頭,沉吟地說:

“最近,我很糊塗,我越來越不了解人與人間的關系,越來越不懂是非善惡的區分,我覺得我們接受的教育和我們實際的生活是兩回事。我爸常對我說,成長本身就要付出代價,就像昆蟲要費力地去脫殼一樣。我有預感,我的代價或者會付得比別人大……”

他的議論只發了一半,上課鐘響了。他們兩個匆匆分開,各奔各的教室,臨行,她又急急地交代了一句:

“如果臨時有事找我,可以寫條子叫雅麗傳給我!”

“好的!”

他回到教室,照常上課,心裏仍然亂糟糟的,但是,卻比昨夜的輾轉難眠和茫然若失要好多了。他知道自己做了個決定,這決定不知是對是錯,能確定的,是違背了大人們的戒條——而大人,就一定對嗎?他甩甩頭:

“我並不要做壞事,”他想,“我只要自由,自由地交朋友,自由地成長,自由地脫殼。”

可是,他忽略了這“自由”還有的另一項阻力。當天放學後,他就在學校附近的一塊空地上,被殷振揚和七八個彪形大漢團團圍住了。事實上,自從小學以後,他就沒有和殷振揚打過架。當小胖警告他殷振揚要找他打架的時候,他也沒有很重視這件事,在他的心目中,打架還是孩子們那一套,扭成一團,打幾個滾,完全不登大雅之堂。他根本不明白殷振揚這麽大了,十七八歲的人(他因一再留級,年齡比喬書培他們都大)怎麽還會動不動就打架?因此,當他被圍困的時候,他也一點都不緊張,只是舉起手來,對殷振揚說:

“慢點!有話好好說,我們又不是還在讀小學,我先聲明,我可不和你打架!”

“打架?”殷振揚大吼,“誰要和你打架!我是要揍你!我不是要和你打架!”

說完,他一拳就擊中了喬書培的肚子,喬書培只覺得一陣劇痛,五臟六腑似乎都裂開了。他再也按捺不住,就對殷振揚一頭撞去,殷振揚毫無防備下,被撞了個正著,他“哇呀”一聲大叫,嚷著說:

“好呀!他還真打呀!大夥兒上!”

一聲令下,四面八方的人都圍了過來,有幾個人從喬書培身後一把抱住了他,反剪了他的雙手,殷振揚就左一拳、右一拳,對著他的下巴、小腹、胸口……揮舞過來,喬書培掙紮著,那些大漢卻把他箍得像鐵桶似的,使他完全動彈不得,殷振揚每打一拳,就問一句:

“還敢罵我媽媽是河馬嗎?”

“還敢追求我妹妹嗎?”

“還敢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嗎?”

“還敢轉我們殷家的念頭嗎?”

“……”

喬書培這時才知道,這再也不是童年的打架了,這是一種“暴行”,一種致命的殘殺!他的五臟六腑全在撕裂,渾身骨節都在散開,下巴的骨頭似乎都裂了,嘴裏鹹鹹的全是血……他痛得已經沒有思想,沒有意識,他開始瘋狂地、不受控制地張嘴怒罵:

“你媽是河馬,河馬!河馬!河馬!河馬!河馬……”他一口氣叫出幾百個“河馬”,直到殷振揚一拳打中他的鼻子,血直流下來,滴在衣服上,他腦中轟然亂響,心想,今天這條命是八成完了。他痛得再也叫不出聲音,再也罵不成句子……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一聲女性的尖叫聲,帶著哭音的尖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