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往事

君霐倚著矮幾,斜靠在榻上,白色的素衣沒有一點繡紋,一手支頭,一手執著一串琥珀佛珠搭在腿上,一雙手消瘦見骨,蒼白如紙,黑發簡單的用簪束起一半為髻,余發長長垂下,簪以玳瑁為擿,長一尺,端以華勝,精致的鳳頭型卻不曾垂有瓔珞,也沒有帶耳飾,和太平一般的鵝蛋型臉,一對天眉,眉色淡卻眉型修長,一雙眸沉若秋水,眉色間可見豁達也有抹淡淡的清傲,美麗中透著一股英氣,是個有竹般氣質的男子,年近不惑的人了,氣勢有成年人的成熟深沉,相貌卻依舊書生如玉。

不知在想些什麽,有些入神,太平挑簾進來,他都沒有發覺。

太平倚著門靜靜的看著她這世的父親,等待他回神。

天峻府君家的少爺,康擎王府的正夫,堂堂康擎王君,這是何等顯赫的身份?他本該在那繁華帝都過著仆從如雲珠環玉繞富貴無雙的日子,可他卻帶著他那身份比他只貴不低的女兒,在這與俗世隔絕的護國寺中對著古佛青燈一呆就是17年,連累她這君家主子,康擎王府的世女也聽了近17年的和尚念經。

“太平?”

君霐回神道,太平眼珠子上下一溜,故做小姐輕浮狀,君霐瞪眼,卻面帶笑意。

讓少安服侍著脫了鬥篷,換了便鞋,太平也靠上塌,將頭枕在父親腿上,胡亂的摸過來一個抱枕抱在懷裏埋進去半張臉,懶懶的蜷縮了一個舒服的姿勢。

君霐看她這懶蟲姿勢,啞然失笑:“都大丫頭了,還這般嬌氣!”一邊拿過少安手中的薄毯來給她蓋住半身。

“大丫頭怎麽了,大丫頭就不是爹的丫頭了?”太平有氣無力道,聲音低沉淡磁,透著一股子懶味兒。

君霐笑出聲來,輕撫著女兒的長發,滿目愛寵。

女子十七行冠禮後,才為成年,方可束發盤髻,所以太平尚做少女打扮。她又素不喜花樣百出的發式,不愛插得滿頭金銀翡翠牡丹芙蓉的,平日裏只用一條長長的帶子,將兩邊頭發攏往中間系了便是,露出一張清爽爽的臉,還詭辯說什麽簡單的就是美麗的,小龍女專用發式,經典的都無敵了等等之類,有時簡簡單單一束馬尾,一條長辮子也了事了。

君霐這當爹的素來寵她,只有她再不說那一剪子剪了幹凈的話,雖然嘴裏笑罵她哪裏見過龍女還信口推諉胡說,卻也盡由著她。

少安送來一壺新沏的茶,轉身走出去,放下門簾。

太平知道,她必定是和父親的貼身侍從榕叔一道,遠遠的守在門外。

“太平,再有半個月,你就滿17了。”

她的安生太平日子呀~~太平懶懶打個呵欠,將頭往上蹭蹭縮到父親懷裏:“嗯,繼續。”

君霐失笑,沉重的心不自覺也輕松了一大半:“太平,你知道,你雖然是康擎王府的世女,卻也是我君家唯一的血脈,君家自太祖開國……”

“爹,重點。”

太平伸手揉了揉眼睛,真舒服呀,所謂春困秋乏夏打盹兒,睡不醒的冬三月,她爹再嘮叨,她可就睡著了。

君家嘛,那點子事,天下人都知道,雖然她太平17年來,只吃吃睡睡旁事不理,但自家的歷史,還是有特意去了解一下的,知己知彼,才是保太平日子長久的前提嘛,何況她家好死不死還顯赫得嚇死人。

君家老祖宗隨太祖打天下開國,太祖禦筆親題“天峻府”,自開府那代算起,傳到太平她爹是第六代,太平勉強可算是第七代,雖然她並不姓君。

第一代君家老祖宗生了7個女兒兩個兒子,結果老祖宗跟六個女兒皆陸續戰死沙場,留下滿門鰥夫。

烽煙尚未休止,老太君須眉不讓巾幗,與僅剩的六女兒領著兩個兒子和一門年輕的鰥夫再上疆場,幾經殺伐,只帶得一女一子兩婿歸。

此後百年間,君家歷代女兒夫郎陸續接掌大姚帥印,開國至今一百二十三年,君家一共為大姚江山貢獻了8位元帥,滿門不論男女皆為將才,直到39年前,百年征戰耗盡了姚姒兩國財力人力,兩國都打不動了,終於決定坐下來簽和平協議。

停戰協議簽好之時,偌大的君家,只剩下君霐父母二人,不過半年,太平的祖母因多年傷病復發救治無效病逝,太平祖父哀痛欲絕,苦撐數月,生下遺腹子太平之父,也追隨先妻而去,只余忠仆撫育少爺,赫赫天峻府,連孤女寡父都不再有,只落得一繈褓小兒,百年君家,自此凋零。

這不就是一個翻版加進化過的楊家將嗎,二十一世紀認字的中國人都知道。

正欲痛說革命家史的君霐沒好氣的伸指戳了一下太平額頭,說不盡的優雅,太平卻暗暗打了個冷顫,自我催眠:這裏陰陽顛倒這裏陰陽顛倒,正常正常,別起雞皮疙瘩別起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