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冠禮

如果真有輪回報應,太平相信她定是一個數世積累功德的大善人,而且專門把錢送給來世要生養她的人。

不管是二十一世紀的小女子太平,還是現在這個康擎世女太平,她都是生而富貴,衣食無憂,父母寵溺。

二十一世紀,她父親姓李,母親姓武,父母年將五十才意外得了她,都把她當做上天送來的寶貝。自出生,準確點說,是自在母親腹中開始,便呵護備至,母親身高不過一米五幾,懷胎十月時體重尚不足110斤,可她生下來卻足足有九斤四兩重,尚三月時醫生便屢屢勸母親打胎,說生她太過危險,母親卻執意不肯,她雖是母親的第四胎,可生她卻要了母親半條命,產後母親整整臥床三個月才修養好身體。

滿月時,有人胡說八道,說她龍眉鳳目,鼻直唇薄,是大貴之相,尤其是那一雙眼,龍鳳形相,眸色淺淡如籠煙霧,琥珀虛幻無情而縹緲,至尊至貴,天生便有三分法相,乃是尊貴極至的易夭折之相,恐塵緣淺薄,非喚至上之名不足以系命。母親臥床猶笑,說既然我女兒命相這麽貴,那就叫太平吧,總再沒有哪個血脈能高貴過這個名字。滿堂皆笑,以為母親開玩笑,父親卻拍手叫好,當了真,她的名字就此一錘定音。

人家的孩子不過一父一母二人而已,而她頭上卻還有三位兄長,最小的哥哥也比她大上兩輪,三個哥哥都貪戀獨身生活,不願成家,直把這個小妹妹當女兒來養。

雖然是大富之家,太平卻從未用過保姆,日夜在父母和三個哥哥懷裏輪轉,呀呀學語,蹣跚習步,認字描紅,都是父母兄長手把手的教。

她自幼習毛筆字,正楷剛寫穩,就不知天高地厚的非書聖王羲之的帖不臨,父母由著她;王羲之的字才臨了幾月,又看上徽宗鐵劃銀鉤的瘦金體,父母還由著她;瘦金體沒得三分風骨,再改學懷素和尚的狂草,後只學了個四不象,不管是書聖龍鳳鶴舞端鵝的雍容靜美,還是徽宗曲玉斷金的清高凜冽,或者懷素和尚法度具備的狂顛,她都無一得精髓,自此書法拋在一邊;父母也只是笑,說書法不過陶野情操而已,當今社會,再沒有能出書法家的環境,字,會寫就夠用了,丟便丟了吧。

五歲時,看一小姐姐在宴會上彈箏大出風頭,心中羨慕,也纏著爸媽說要學,剛到勉強能彈整曲漁舟唱晚的程度,就嫌棄古箏弦多繁累,改學弦少的古琴,又只得三分,終也廢之;

7歲入學,按父母的說法,不過是為了多認識幾個同齡的夥伴,別關家裏孤僻了,一年倒有200來天請的虛假病假,生物地理數理化學一竅不通,爸媽也安慰她說,人的精力有限,用不上的東西,不知道也罷。她此後認不出五谷,分不清東南西北也照樣泰然自若;

15歲迷上搖滾,紮著七個耳洞,寫得幾個酸詞,夥著一群人天天打鼓嘶喊;

17歲初戀情傷,愛上長她十幾歲的男人,鬧得天翻地覆。

18歲被人拐去當模特,遊走T台;

20歲愛上攝影,背著攝像機世界各地跑;

24歲,終於靜下來了,卻宣告終身不婚,又戀上陶藝,終日躲在山上燒窯畫瓷捏泥巴,整月整月不見人。

她活得恣意快活,直到26歲那年,看見大哥的孩子結婚,才猛然間發現父母都已經老了,三個哥哥也都年過半百,心酸難言,大為羞愧,自此才守著父母,閉門不出。卻也晚了,不到一年,父親去世,隨後幾日,母親也含笑而逝。

父母養育她27年,期間對她無限放縱,連逝去後也為她打算好了足夠她一生逍遙的錢財,一生對她百依百順,唯一的要求訓導不過:不可無故傷害無辜之人而已。

子欲養而親不在,父母此情,如何能還?

那夜她抱著爸媽的照片,哭到半夜才朦朧睡去,醒來,卻正在被人從腹中誕出,滿室血腥味,好不容易產下她的人奄奄一息,她萬念俱灰,閉目不哭不鬧不吃不喝足三天,他卻不肯棄她,不顧自己性命,抱著她垂垂欲死的身體,日夜“寶寶,寶寶”的喚著她,求著她,垂淚咳血猶不絕。

直到那老尼姑到來,抱起她打量半響說什麽:“此女面相太貴,出生便帶三分法相,乃是最易夭折之相,恐塵緣淺薄,她生而絕食且閉眼不讓紅塵入目,怕是早知此間不是她容身處,一段錯緣,天意如此,王君切莫強求,放她去了吧。”

聽老尼姑這麽說,那垂死的男子,掙紮著抱過她,看著她決絕的小臉,淚盡而哀絕:“如此也好,想來我君家歷代殺人無數,滿手血腥,天也難容,理該遭此報應。可即是天意要君家絕,又何必讓這孩兒來此一遭,平白受這三日的苦?也罷,我們父女就一起去了,九泉下見列祖列宗,君霐自當請罪,我自幼無父無母,雖日夜以君家孩兒勵志自勉,怎奈生就男兒身,孤力難為,天意如此,非君霐過錯。大師,君霐將死之人,不敢辱你清凈,你且去吧,咳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