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離歌

遠遠撞見太後的鑾輿,太平在路邊低頭跪下,披散的短發輕輕滑過肩頭,紗幕後太後的視線高高的掃過她,鑾輿緩緩而過。

父後,為什麽那些美麗的妖精男皇都會愛慕那取經僧人?

因為她漂亮呀。

那那只猴子就不漂亮了麽?

……

她不也是美猴王,她不曾上天下地天下無敵麽?為什麽都沒有人喜歡她?

……

秦太後啞口無言,他雖然想說這個故事有很深的禪理事理在裏面,不是誰更應該被愛慕的言情大戲,但看著十一歲兒子清亮的大眼睛,一時什麽都說不出來。宮廷裏的孩子一般都早熟,為什麽他家九兒還純成這樣?

整理了一下語言,摟著兒子,太後緩緩開口:

漂亮的男皇,凡間的男子,他們俗眼凡胎,只能夠看見表面的皮相,是沒有辦法欣賞她類的美的。對於妖精們來說,千萬年的修煉才得成人形,成人是他們長久的期盼,仰慕人幾乎是他們的天性,軟弱的漂亮的僧人,這是他們可以得到能夠垂涎的,誘惑她的心,對他們何嘗不是一種修行?至於那只猴子,她雖然是猴相,卻是石中天生地長之物,天心地性,漫說人性就是物性也未必有,神佛尚不能以情動她,何況妖精乎?神佛猶不是人就是妖,有隙可謀,她卻是石中物,佛祖以佛渡她,又何嘗不是因為她天生的佛性,不入佛門又能歸於何處?無情無愛無規無德,九兒,那棵梧桐枝繁葉茂如此華美,隨風而動,尚有幾分性覺,可你看那邊青石,它也峰巒俊美如玉深沉,你可會戀慕它麽?

年幼的兒子眨巴著眼睛,他不知道他聽懂多少,只慶幸終於將兒子給唬弄住了,如今方知他或許懂了卻是執迷不悟,九兒九兒,是父後誤了你,父後只道她是取經的僧人,卻不知她原是那石猴。

太平太平,世人愛你才華橫溢,愛你豐姿無雙,愛你高貴平和,愛你僧人的一切,只有我的九兒,他愛的是真實的不可愛的那只石猴,太平太平,你天生佛性,你清眼冷淡,你紅塵避世,你又何嘗不是聰明自誤?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或許等你蒼蒼白發終有一天,你午夜夢回,才會恍然頓覺,年少松手錯過的,才是天地賜予你的,你最珍貴的那個人……

一個皇子逝去了,也僅僅是一個皇子罷了,哪個皇帝不曾失去過孩子或者兄弟姐妹?皇家人最高貴也最不值錢,哪怕他生前再怎麽嬌寵無雙,這悲傷也僅止於宮墻內。

對於太平來說,這卻只是一個開頭。

擡起頭,對少安和明緣淺淡的輕笑,太平說:這只是一個開頭。

含元殿,高高的三重屋檐上,太平和姬嬽俯視著腳下華美的皇城和城外茫茫蒼生。

“這般繁華,這般堂皇,你的王國卻贏弱如此麽?”

如果姬嬽也聽說過三個板凳的故事,她會拿出前兩個板凳出來,可是她不知道,所以她只能無言相對。

“抱歉。”

太平的臉在陽光下放著白玉的光,太刺眼,看不清楚表情,姬嬽早有心理準備,聞聽此言依然痛不可耐,她的道歉說得如此誠懇,也如此清晰真實,她本就是這麽殘忍之人,對人如此,對自己也如此。

兩人沉默一會兒,太平轉身而去,翩然飛下,身姿依舊優美惑人,她齊肩的短發披著金色的陽光,背影也是如此真實的決別。

姬嬽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終在陽光下攤開一手的鮮紅……

這只是一個開頭,太平想要的是用最簡單最快的方法結束它,她一貫如此,你知道的,你早明白的,只是心痛,卻不是預料了就可以控制的。

她做了決定,自己沒有選擇權,姬嬽桃花一樣美麗的眼睛依舊勾魂掠魄的惑人心神,即使這般的痛楚著,也沒有透出絲毫端倪。

她是一個帝王,無上的尊榮,無盡的血腥,無盡的孤獨,無盡的冷酷,甚至無盡的黑暗肮臟,她依舊是一個帝王,這點太平很明白,就像姬嬽也明白太平永遠只是太平一樣。

這般的被動,這般的等待被告知結果,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姬嬽微笑的樣子有些冷酷也有些慘淡,這是一生的賭局,太平,你早早的攤開了牌,你的心是否也如我一般,做好了準備等待傷痕?

路子歸也受傷了,養了十幾日,依舊臉色蒼白,難得的露出幾分虛弱的樣子,只是一雙眼睛依舊深邃若潭,幽暗的黑,幾不可見的柔。

天峻府今日中門大開,太平扶路子歸下了馬車,牽著他一步步走去。

子歸,你看門前這對石馬,從來沒有派人料理過,幾十年來,卻沒有點滴灰塵。

子歸,你看這偌大的天峻府,府中不過數十人,這麽多年,從來沒有失竊過。

子歸,你看嘗嘗這果子可新鮮,正是豐收的時候,放在門前,也不知是誰送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