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巷 • 吃鹵水鵝的女人(第3/8頁)

有點發愁。很快,抖擻精神到店裏去。

雖然有了我,我知道爸爸還是想要一個兒子。潮州人家重男輕女。不過他待我,算是“愛屋及烏”吧。

他倆都要做生意,便托鄰居一個念六年級的姐姐周靜儀每天順便帶我上學放學。回家後我會自動做好功課才到店子去。

我明白念書好。

如果我一直讀上去,我跳出大油大醬洪爐猛火的巷子機會就大些了——即使我崇拜爸爸,可我不願做另一個媽媽。尤其是見過外面知識和科技的世界。今天我回想自己的宏願,沒有後悔。

因為,爸爸亦非一個好丈夫。

每當媽媽念到他之狂妄、變心,把心思力氣花在另一個女人身上時,她惱之入骨,必須飽餐一頓,狠狠地啃肉嚼骨吮髓,以消心頭之恨。“吃”,才是最好的治療。另一方面,她一意栽培我成材,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了。

我念書的成績中上。

我是在沒有爸爸,而媽媽又豁出去展本事把孩子帶大的情況下,考上了大學,修工商管理系。

在大學時我住宿舍,畢業後在外頭租住一個房間,方便上下班。漸漸,我已經不能適應舊樓的生涯——還有那長期丟空發出怪味的無聲無息的天台練功房,我已有很多年沒上過天台去。

爸爸沒跑掉之前,我也不敢上去,後來,當然更沒意思。

不過,我仍在每個星期六或日回家吃飯。有時同媽媽在家吃,有時在新開的店裏。我們仍然享受美味的,令人齒頰留香的鹵水鵝——吃一生也不會厭!

而客人也贊賞我們的產品。

以前在鄰档的九叔,曾不得不豎起大拇指:

“阿養的老婆好本事,奇怪,做得比以前還好吃呢。味道一流。阿養竟然揀個大陸妹,是他不識寶!”

媽媽當時正手持一根大膠喉,用水沖洗油膩的桌椅和地面。她淺笑一下:

“九叔你不要笑我了。人跑了追不回。幸好他丟下一個攤子,否則我們母女不知要不要喝西北風。月明也沒錢上大學啦!”

她又冷傲地說:

“他的東西我一直沒動過,看他是否真的永遠不回來!”

九叔他們也是夫妻档。九嬸更站在女人一邊了:

“這種男人不回來就算了。你生意做得好,千萬不要白白給他,以免那狐狸精得益!”

“我也是這樣想。”媽強調,“他不回來找我,我就不離婚,一天都是謝太——他若要離,一定要找我的。其實我也不希望他回來,日子一樣地過。”

她的表態很矛盾——她究竟要不要再見謝養?不過,一切看來還是“被動”的。

問題不是她要不要他。而是他要不要她。

大家見婦道人家那麽堅毅,基於同鄉一點江湖義氣,也很同情,沒有什麽人來欺負——間中打點一些茶錢,請人家飽餐一頓,拎幾只鵝走,也是有的。

媽媽越來越有“男子”氣概。我佩服她能吃苦能忍耐。她的脖子也越來越長,像一條歷盡滄桑百味入侵的鵝頸。

她是會家子,最愛啃鵝頸,因為它最入味,且外柔內剛,雖那麽幼嫩,卻支撐了厚實的肉體。當鵝一只只掛在架子上時,也靠鵝頸令它們姿態美妙。這爿新店,真是畢生心血。

“媽,我走了,明天得上班。”

把我送出門,目光隨我一直至老遠。我回頭還看見她。

她會老土地叮嚀:

“小心車子。早起早睡,有空回家。”

她在我身上尋找爸爸的影子。

但他是不回家的人。

我轉了新工。

這份新工是當秘書。

女秘書?律師樓的女秘書?

這同我念的科目風馬牛不相及——也是我最不想幹的工作。

近半年來經濟低迷,市道不好,很多應屆的大學畢業生也找不到工作。我有兩三年工作經驗,成績也不錯,情況不致糟到“饑不擇食”。

我是在見過我老板,唐卓旋律師之後,才決定推掉另一份的。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唐卓旋“本來”是我老板。

後來不是了。

當我上班不到一星期,一個女人打電話來辦公室。

我問:

“小姐貴姓?”

“楊。”

“楊小姐是哪間公司的?有什麽事找唐先生?可否留電話待他開會後覆你?”

我禮貌地盡本分,可她卻被惹惱了:

“你不知我是誰嗎?”

又不耐煩:

“你說是楊小姐他馬上來聽!”

她一定覺得女秘書是世上最可惡的中間人。比她更了解男朋友的档期、行蹤、有空沒空、見誰不見誰……甚至有眼不識泰山!女秘書還掌握電話能否直駁他房間的大權?一句“開會”,她便得掛線?

她才不把我放在眼內。

唐律師得悉,忙不叠接了電話,賠盡不是。他還吩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