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第4/5頁)

酈清悟目光閃動,是對眼前之人這番看似離經叛道的言論。如果這樣推及,那一切便可以講通了。他佐證道,“人做夢時,確實有時會夢見自己是其他人。所以,‘她’未必在宋靜慈身上。”

謝令鳶頓覺前所未有的敞亮,揚起明媚笑意,向著朔方城的那段記憶迷宮走去。

——玉(欲)待君子問歸處,手持桃李長相思。

蘇宏識,季老先生。

左右脫不開這兩人。

***

穿過朦朧霧氣,朔方的將軍府上,謝令鳶坐在季老先生面前。

老先生正望著遠處的蘇宏識與**識倆兄弟,一臉欣慰的模樣,看著他們成長。

她喚道:“宋靜慈。”

“季老先生”轉過頭來,詫異地看了謝令鳶一眼:“您認錯人了。”

謝天謝地,聽到這回答,謝令鳶抑不住欣慰,知道自己找到了她:“醒來吧,我特地來到這裏,便是不顧生死地希望你能醒來。”

這次,“季老先生”看著謝令鳶,不再說話——

她知道自己在做夢,更是從無數讀過的野史雜書裏知道,長夢不醒盍然而逝。

死去,對她而言,並不可怕。

活著,對她而言,並無所謂。

待到父母弟弟都去世了,她就好像是宋家綿延香火中多余的一個,舉目四顧,找不到自己的存在——除了嫁人生子還有什麽意義。所以,在太後懿旨令下,她便入宮,祈盼能為家族做點貢獻。

她時常感到自己內心波瀾無驚。知道自己走不出皇城的圍墻,夠不到邊關的藍天白雲。

她的牽掛,已經覆滅在正月之禍裏。她的羈絆,已經遠離在宮墻之外。

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活著,除了能給宋氏家族一絲保障外,還能有什麽用處。

於是,這場綿延無盡的夢中,她終於可以肆意暢快地,將自己隱藏在了最眷戀的歲月裏,最向往的人身上。

蘇宏識已經死了,但她多希望看著他成長,長成他曾經自誇的蘇小將軍——“我爹是蘇大將軍,我將來是蘇小將軍,你只管來找便好!”

她在季老先生的身上,看著蘇宏識長大成人,對著年幼的自己,說出意氣風發的童言——在她顛沛流離的歲月中,一縷明媚的溫暖。

謝令鳶似乎看穿她所想,溫柔嘆息道:“你何苦去當別人呢,既然都明白自己在夢裏,為什麽不大膽些,做個真正向往的美夢?

宋靜慈看了她一會兒,搖搖頭:“不會太荒謬麽?”

“不荒謬啊。”謝令鳶答得不假思索,仿佛天經地義:“你是胸有金玉之人,過目不忘,精山川地貌,懂節令水利,通詩文經史,還能默很多書籍。你有這個本事。且你都不怕死了,還怕在夢中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嗎?”

宋靜慈一怔,似乎一瞬間明白了。

謝令鳶心嘆,這是和聰明人說話的好處,一句話就像一顆種子,宋靜慈自己就可以讓它長成參天大樹。

宋靜慈若有所思:“有個問題,其實我心裏縈繞不去很多年,既然是在夢裏,那便可以問出口了。先生曾講過‘德’。以德彰道。男德心懷家國天下,胸有萬世太平;女德貞順恭儉,相夫教子。我……我讀史書時,見重節義而輕死生之事,胸中也常激蕩過情懷,後來覺得自己生出這樣心思,似乎是很無聊,陰陽倒錯。”

天梁司德啊。謝令鳶想。

然而這個時代的道德——對女人德行的要求,也許並不是宋靜慈所希冀的。她不願靠生子,實現身為女人的價值。

所以才會深深的迷茫,找不到自我,因為沒找到她實現價值的方向。

所以她的識海是迷宮,她隱藏了自我,也找不到道路。

所以她落陷。

想通這一切,謝令鳶豁然開朗,這分明媚仿佛也照耀了宋靜慈。

“你自己都說了,以德彰道,大道無言。道有陰陽相衡,德也不分男女。男子心憂家國之事,女子自然也可以,生而為人,各有所長,沒有什麽是誰不能做的。”她頓了頓,很想說,懷慶侯世子還一手繡花絕技力壓京城閨秀圈呢。

想到宋靜慈博學多思,那些常人理還亂的思緒,在她心裏就理成了哲學。謝令鳶的心情也如煙雨中的詩般,柔軟起來:“你富有智慧,不妨想想,若女子盡情去做向往之事,首先應該得到什麽?”

宋靜慈眼簾微垂,微微一笑:“這或許,是一個可以讓我想很久的問題。”

她擡眸,這次眼中重新有了些許光彩。在她的周身,好像朦朧霧化了一樣,季老先生的容顏褪去,宋靜慈的輪廓逐漸清晰。

想到她臨終前去抓的那塊玉佩,謝令鳶終是不放心,又叮囑道:“外物無論承載怎樣的寄托,都不要過於執著了,終究記憶在你的識海裏,不死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