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第2/7頁)

巫蠱案本就是韋貴妃及韋氏策劃,卻又是一樁漫長道不盡的宮闈陰謀了。

時隔多年,宋逸修充入掖庭中,從內書堂一步步走到天子禦前,獲得寵信,歷時半生,才終於救了他蒙難的族人和親人。

這翻雲覆雨間,何太後雷厲風行地推了幾樁政令。她翻著手中的監國印璽,此刻它象征著至高無上的權力。她忽然擡起頭,逗宋逸修:“欸,我荒唐一把如何?”

她笑起來,恢復了往昔朦朧的婉約美,一如十多年前那樣風采逼人。宋逸修看著這笑,有些懷念,不由得十分滿足。卻聽她笑盈盈,一字一頓道:“舉賢才,充宮掖。”

宋逸修怔了怔,唇角似泛起酸澀的苦,終是道:“……好。”

何容琛不料他應得如此幹脆,笑意收了起來,便有些淡漠地翻開奏章。

過了幾天,何容琛又給他一疊畫像。盡是一些美姿容的少年。她翻了幾翻,忽然指著一個少年,問身後給她系腰帶的宋逸修:“你說,這個人,可好?”

宋逸修正為她整頓禮服,手下一滯,半晌後聲音仍是無波無瀾:“好。”

何容琛便不做聲了。她並未真的存這個打算,只是這高大的宮墻逼仄了她一生,拼命想找點什麽宣泄罷了。卻未想到,眼前這相依為命多年的人,居然同意得快。

她心裏一陣刺痛,驀然的怒不可遏,不顧燙手,抓起茶盞扔到他身上。滾燙的茶水潑了一地碎片。他顧不上衣擺的水漬,掏出手帕,為她細細擦手:“水很燙,當心手。”

他熏的是空谷幽蘭香,清淡靜逸,這些年了,如他的姓氏,從未變過。她便有些心旌神蕩,看著他清俊眉眼在眼前,忍不住試探道:“你瞧,這畫上的人,多麽像年輕時候的你。”

他擡起頭,淡淡瞥了她一眼:“臣現在也很年輕。”

那一眼勾魂攝魄,讓她有些面紅心跳。她微微笑了,卻沒有再接話。話就說到這裏,她明白了他,孟浪曖昧也只能到此為止了。

她想,是很年輕,還算是風華正盛。然而他畢竟不是當年溫文爾雅的十七八歲的落難少年,她亦不再是十四五歲懷揣春-夢的豆蔻少女了。

歲月也許帶不走容顏痕跡,卻能帶走人心中的芳華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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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容琛的浩瀚識海,徐徐流淌,連接著她被圍困孤城的夢境。

而連環夢境的另一端延伸開去,謝令鳶走入了一片漆黑中。

也不知在漆黑中走了多久,謝令鳶幾乎以為自己走錯了,直到視線漸漸適應黑暗的時候,有了微弱的火光,她忽然感到腳下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

她疑惑地低頭,借著月光,隱隱看見一只灰色的大老鼠,躥入墻角不見。

謝令鳶登時感到身上密密麻麻立起雞皮疙瘩。憑著微光,隱約看清楚了自己的置身之處。

——像是一座牢獄。

三人寬的通道,兩側是幾十扇木門,木條釘得有些敷衍,相對而造,風水格局很差。隔幾步便有油燈,在望不到邊際的黑暗中,火光掙紮跳躍著,試圖向黑夜證明它微弱的存在。

尖利的叫罵聲,也從牢房中傳來,聽起來還有幾分稚嫩,像童音。

有門大開著,一個個穿著襤褸囚服的女人被帶出來,幾個獄卒一邊扯著犯人,一邊當她們是死人一樣渾不在意地聊天。

“這韋家也真是可憐人。我小時候啊,韋老娘娘還活著那會兒,韋家那不可一世喲,他們府上的狗,都比人過得舒坦!”

“嘖嘖,瞅瞅這都是上等的姿色,可惜了都送去洗衣院伺候人。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當年韋家風光無限的,哪兒能想到今天。”

“也只有坤元大長公主,還能安生著吧。不過也沒幾年活頭了……”

韋家蒙難後,除了坤元大長公主因皇室血脈,去佛堂清修頤養天年,其他女眷一律沒入天牢。如今聽他們交談,似乎是要充入洗衣院為官奴婢。

其實不過是軍妓的別稱罷了。

這時候,謝令鳶看到遠處通道盡頭,燈火影影綽綽下,有兩個獄卒在前方提著燈,一個頎長的身影跟在後面。

那個人穿一身天青色常服,外罩雲色大氅,氣質清高,步態穩健,是貴人之姿。在獄卒的引路下,他緩緩走到牢房狹隘的走道上。

牢房裏罵人的童音未絕,擲地有聲的,走近了,也聽清了。

“我韋家不是每個人都想高攀皇親,你們卻因幾人的罪過禍及全族,殺我父、辱我母,可恨無情帝王家!我三房的嫡母姨娘都安分守己,卻受著比畜生還不如的侮辱!”

那童聲句句鏗鏘,謝令鳶看到一個七八歲的女孩,蓬頭垢面形容狼狽,指著兩個獄卒,陳詞痛罵,櫻桃小嘴開開合合,卻真是嘴上不饒人,便說著往墻上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