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第4/7頁)

是罵女人和宦官亂政的歌謠。影射的是當今主政的何太後,與她禦前心腹宦官宋逸修。

韋無默心中咯噔一聲,想到身邊這個人的姓氏,偷望了他一眼。

陽光隔著車簾,淡泊的落在他身上,他聽著童謠,神色不為所動,仿佛為了一人與天下對抗的堅定,卻真是俊雅極了。

那一刻,韋無默忽然想,那些童謠一定都是錯的,都是汙蔑的。

今日恰好是初一,長安每逢初一十五是大集,繁華而喧囂。

算著軟禁和牢獄,韋無默已經有兩年未見市井“人間”了,眼睛忍不住想往外瞟。可是她還坐在車上,小手遲疑著伸去碰車簾,又惴惴地收回來,小心翼翼看宋逸修一眼。

這一舉動沒瞞過他的眼睛,他替她掀起簾子,溫聲道:“想看就看看吧。”又頓了頓:“下車看。”

他帶著她下了車,還是溫暖的大手牽著她,像慈祥的父親牽著女兒逛集,走過集市一個個攤子,流連駐足。時不時買一些小玩意兒,放入韋無默手裏。她受寵若驚地接過來,愛不釋手的。

在牢裏被虐待久了,還是頭一次,有人待她這樣好。

走到一間胭脂首飾鋪子前,他卻停住了,與店家詢問什麽,似乎相熟的模樣。那店家笑呵呵拿出一個雞翅木盒子,宋逸修打開,韋無默探頭看了一眼,發出驚呼。

她長在韋家,也是識貨的,那盒子裏躺著一枚紅珊瑚珠發釵,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淡彩穿花。

宋逸修將發釵收了起來,白皙修長的手,映著紅色珊瑚光澤,竟是絢麗。

韋無默趴在高櫃上,目光從珊瑚發釵劃過,在店中漫漫轉悠著,看到了掛著的一串翻花頭繩。那應該是時興的樣式,她入獄前也沒見過,卻真是好看。

她悄悄看了兩眼,強忍著收回了目光,心道,韋家沒有覆滅時,她也有不少比這好看的首飾的。一根頭繩而已,何必死盯著,沒得掉價?

只是走出首飾鋪子時,她心裏總空落落的。

兀地,宋逸修將手伸到了她面前,手掌翻過來,手心躺著一根紅色的翻花頭繩。

韋無默驚喜地“呀”了一聲,畢竟只是孩子,滿臉掩不住的快樂。

宋逸修在宮外,有一處宅邸。他將韋無默帶到宅院裏,整飭幹凈。下人帶她去洗了澡,用篦子一根根把頭發上的虱子篦幹凈,長發鋪在陽光下曬幹。她發絲細韌柔軟,有點發枯發黃,在陽光下泛著霧蒙蒙的光。

拾掇好了,他就在涼廊中坐下,手中攥著一柄牛角骨梳子。她乖巧地跪坐在他面前,任由他解開頭發,替她梳頭。

庭院中有著假山,池塘,還有松與竹,隨風微微點頭,枝葉沙沙作響,陽光下分外靜謐。

梳子從頭皮上一下下理過,他手法很輕,碎發卻都梳了上去,用那根紅色頭繩紮得牢牢的。韋無默閉上眼睛,迎面的暖風,吹著臉上的絨毛,風柔軟的觸覺彌漫全身,溫暖而愜意。

耳邊還有流水如玉琮般的叮咚聲,這一刻,值得銘記永遠了。

“叔叔真好。”她輕聲嘆道:“一點不疼。”以前她的丫鬟梳頭,都會扯疼她的。可這個宋大人,做事溫文雅致,一點也不毛躁。一個男人,怎麽能梳頭梳得這麽體貼呢?

她又忽然懷念起了會扯疼她的丫鬟,和那個又大又復雜甚或冷漠的韋家。

收拾齊整後,宋逸修牽著她的手,走出宅子。他說:“我帶你去見一位娘娘,你會喜歡她的。以後,你就和她作伴,將她當親人一樣,好麽?”

韋無默想問,那個紅珊瑚發簪是給她買的嗎?想了想還是忍住了。

卻抑不住對那個娘娘產生了遐想與好奇。

他們坐在馬車上,車輪一悠一蕩地駛入宮。宋逸修的聲音,也隨著車輒聲輕輕起落:“她雖然主事,卻很寂寞。你能言善辯,以後就跟在她身邊作伴。”

沉默了片刻,韋無默敏銳地道:“‘她’是何大娘娘嗎?”

因德妃多年主持六宮事務,所以世家裏的稱呼,是何大娘娘。她很聰明,一提便猜到了。

“是她。”他感到了她的懼怕,平淡地解釋道:“雖然當年,何家奉旨圍住奉國公府上,但韋家的覆滅,不該怪何家。你長大便懂了。”

其實道理她也是懂的。她無數次聽別人說,韋家猖狂,落罪是咎由自取。可人生在世,總得愛點什麽,恨點什麽,仿佛才能有所寄托似的。她親人都死了,沒有愛也沒有恨,她就會茫然。

後來她漸漸長大,也知道了,沒有愛沒有恨,人生也會有很多其他的,更重要的支撐。

譬如報恩,譬如承諾。

如今,既然宋逸修說何家無罪,她就聽他的。只是手心難免沁汗,因聽說何太後手段狠絕,是“四姝爭後”唯一留下來的妃子,還逼死了酈貴妃和二皇子,鏟除了韋家,誅殺了輔政大臣……那一定是個嚴厲刻薄的女人,她甚至產生了去見主母的忐忑不安與憂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