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第3/4頁)

也許太後自己也不知道。

他們是形同死敵的母子,但在國朝遍體鱗傷之際,在內外交困腹背受敵的存亡之秋,這一刻又似乎有一點親緣羈絆了,盡管那幾乎是微不可見。

卻仍然讓蕭懷瑾眼睛有點發澀,心潮動蕩。

他低下頭,眼簾微垂,看向謝令鳶的目光是無奈又苦澀的。但他目光總和當年在長安不一樣了,那時候的盛氣、驕氣,似乎都已經沉澱。

“讓你們受累了。”

這句話平實無奇,謝令鳶卻忽然覺得眼前一熱,她趕緊仰起頭若無其事看了看四周。奇了,分明一路也沒受多少委屈,卻在這句很平淡的話下,心中酸澀了起來。

大概方才的戰役,那血與死亡的沖擊還停留在心頭未卻。

“我實在沒想到,太……她,會做到這樣地步,而你們竟然真的走了來。”蕭懷瑾四下看了看,陸巖盡責地守著,沒有閑雜人等。他道:“朕必會回長安,此乃天子之職。”

他居然說出了“天子之職”……謝令鳶覺得自己簡直要含笑九泉了。

她滿以為蕭懷瑾會中二病發作,拒絕回長安,為此還特意帶了白婉儀,誰料皇帝居然變得這麽通情達理了?

然而下一瞬,又聽蕭懷瑾道:“現在還不行。”

“……”武明貞在後面聽的,忍不住拔出了刀。

蕭懷瑾的目光掃過她們,帶有些歉疚無奈:“方才前線來報,安定伯受了重傷,此刻昏迷不醒。”

武明貞臉色倏然一變,她比所有人都更清楚,這件事的嚴重性。

安定伯是抵禦西線的老將,他的重傷,意味著對擊拓跋烏的整個西線,都將群龍無首!

像安定伯這樣重要的戍邊將領,並州軍府沒有資格臨時指派將領頂替,只能等長安的調任公文發來,然而長安的任免公文最快也要一個月。

所以這萬分危急的時刻,只能由安定伯身邊的副將高譚來暫領全軍,而最嚴重的是,西魏已經兵臨城下,己方主帥卻重傷,無疑會導致士氣大跌。

倘若不扭轉這極端糟糕的局面,朔方的失守只是時間問題。

戰略要地的失守,對此刻多方交戰的朝廷而言,不啻於是毀滅性的創傷,說是國基坍塌的開端,亦不為過。

武明貞難得地急切了:“安定伯身邊的親衛兵呢?怎至於讓他受傷?他如今回撤了沒,狀況如何?”

蕭懷瑾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他依然對武修儀口裏銷魂的大蒜味、嘶啞的《張女從軍行》記憶猶新。那素日弱柳扶風、對花吐血的柔弱女子,動不動就葵水腹痛……方才居然和他並肩作戰,打退了西魏人??

他都覺得幻滅。

不過今天奇詭的事情太多了,他已麻木:“他是在距離高闕塞十來裏的地方攔截拓跋烏,交戰時不慎中了流矢,退回內城搶治。其他的,也要之後再論。”

武明貞頓時覺得很愁。朔方要等安定伯蘇醒或朝廷的人事任免,但西魏人不會等!

他們占據了高闕塞,等於後勤補給線跟上了,出戰成本已經大大降低,哪怕三五天來騷擾一次也是輕而易舉的。

可朔方城再經不起這樣的耗損了,群龍無首的狀況必須盡快結束,並設法奪回高闕塞。

而西魏人突然發難,近來盯著朔方城猛打,一次又一次不肯死心,必然是有所圖——總覺得似乎遺漏了什麽。

“陛下的意思是,要留在這裏,直到退敵為止?”

“只要擊退西魏人,就動身回宮。”

蕭懷瑾似有愧疚,卻也無可奈何:“身為天子,城破在即,我既然身在此處,就不能扔下全城百姓不管。西魏人……曾屠過城。所以朔方決不能失,百姓決不能再受屠戮。”

倘若連這都做不到,身為天子卻要眼睜睜看著萬民被敵國羞辱殘殺,那他憑什麽高居此位?他有什麽資格站在天地壇前祭拜宗祠?

他退讓至此,謝令鳶也沒什麽可勸。

朔方城是危急存亡之秋,按著歷史規律來看,它若落於敵手,意味著整個晉國西北的門戶大開,更意味著不止朔方城,包括後面一馬平川的幾十個郡縣的百姓,都將流離失所、背井離鄉。

回長安護江山社稷,是護王朝的統治、皇位的根基。

留在朔方,是護中原國土不被侵占,民眾性命不被踐踏**。

後者並不比前者失了大義,所以,她不會置喙蕭懷瑾的決定。

她點點頭:“我們聽陛下的。”

何貴妃和武明貞顯然也不會有異議,一個甫受了巨大沖擊,一個本就懂這其中的戰略利害。

蕭懷瑾似乎松了口氣——他還沒反應過來,這揍是妻管嚴的標準心態——見妃嬪們不勸阻,他竟是微微笑了:“倒是你們,此地太危險,這兩日尋個平靜的時機,我送你們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