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第2/5頁)

她心中絲絲縷縷的低郁,生而為人,卻總是無時無刻體嘗到無能為力之感。她從身上解下一個水壺,遞了上前:“這是我自己泡的糖水,裏面加了五味子幾類藥材,可以補身。”其實是方才借了廚房調制的,她們疲憊虧損,久而久之便會大病。

其他女子無動於衷。許是漠然了太久,於是挨在白婉儀手邊比較近的女子轉過眼珠,眸底涼涼地倒映出水壺的影子。然後伸手接過:“謝謝。”

她在這樣的狀況下,以前的教養依舊未埋沒,收到別人好意後,不卑不亢地道謝。

牛車遠去了,她們也沒有回頭。

這裏是西關口的兵營,去年,蕭懷瑾就是在西關外,差點殺了西魏十一王子,然而因流民軍潰逃,最終功虧一簣。它與高闕塞一道,像是螃蟹的兩個螯鉗,堅固地拱衛著並州駐軍重鎮——朔方。

西關口共駐了三千多人,不時有西魏、西涼的馬匪來擾,每每交兵,死傷並不罕見。白婉儀收拾好了西關口的傷兵,便離開兵營,回到西關口附近的關寧縣。

關寧縣是西關口營地的補給之地,幾千軍隊在關寧駐紮不下,才在西關口設塞。

城門半開著,她進了縣城,馬蹄在年久裂縫的石板路上踏過,她牽著馬回落腳的地方,轉過兩道巷子,卻又看到了白天那個接了她糖水的女子。

她正倚著一棵樹,神情平和地看著樹下兩兄妹,拖著鼻涕的哥哥正帶著妹妹,蹲在地上不知在玩什麽。妹妹手裏捏著一只硬甲蟲,哥哥則抱著那個水壺,將壺口遞到妹妹臉前,妹妹伸出舌頭小心舔了一下,被風刮皴了的臉上,綻出一個甜甜的笑,眼睛完成月牙:“甜!還要!”

糖是珍貴的東西,即便是中原富戶也不常吃,這些小孩子從小到大興許沒嘗過幾次,是以興奮。

這讓白婉儀想起了小時候跟隨父親,從五原郡遷到各地,輾轉行醫。說來也奇怪,那些富裕些的人家,兄弟姐妹卻沒有這樣的舐犢情深。所以她從不羨慕富貴。

那女子擡起頭看到白婉儀,片刻後想起了她,向她輕輕點頭致意。舉手投足,盡是斯文,沒有邊塞女子長久做活的粗野氣,也沒有勾欄院裏的妖嬈庸脂。

白婉儀細細看她,她臉上有幾處長了疥瘡和癰,大概是因為身體長年接觸不同的人,染了病,看上去也瘦弱。

這就發現,她眉眼依稀有點眼熟。眼距寬,人中短,下巴尖俏,可能因為過瘦,眼睛很大,眼神很空。

“我也曾有過幾個哥哥,對我們姊妹很照顧。”那官妓扶著樹起身,目光落在他們身上:“看著這些孩子,就忍不住會想起他們。”

她走了兩步,聲音落在風中,似有似無地感觸:“人之命運殊途,隨風而墮,有墜於茵席之上,有落於糞溷之側。總希望不要再起風,讓這些孩子都能好好度過……我在胡言些什麽呢。”她自嘲地搖搖頭,離去了。

白婉儀知道範縝這個典故,卻不覺得她是在胡說。

即便生有貴賤,可風一起,誰能保證自己上一刻在茵席,下一刻不是落入糞溷呢。

蕭懷瑾回長安不久,並州的行台撤了,意味著這裏將不再是邊防重心。何貴妃接了聖旨,需遵照回京。

啟程的前一夜,武明貞設了宴,她們為何貴妃送行。

如今何家雖勢盛,可想到那日,那官妓意有所指的話,白婉儀一直未忘。只是她與何貴妃之間,並沒有勸的基礎,甚至從前在宮裏,是敵對的。遂那些為何家的勸言,最終還是化作了一句:“多保重。”

朝廷另向並州派了宣寧侯,不日便至。

三月初京中傳來消息,天子禦駕親征,督戰北燕。這昭示了,晉國將重心轉移到東部平叛和對峙北燕上。

得知消息後,拓跋烏一改先前姿態,整合了叱羅托的兵力,其後日子,並州與西魏的局勢又如弦繃,生出了緊張之意。一連數日,西關口都在操練。

清明不久後,一日黃昏,街上兀的傳來敲梆子的聲響,急切而尖利地回蕩在街巷中,令聞者心悸,驚懼不已。

縣衙的衙吏在街上疾行,大喊道:“胡人進了西關,大家都趕快藏好!值錢的東西能帶的帶上!”

胡人騷擾的事,在邊塞已經是常見,不過自從去年西魏奪朔方城以來,還是頭一次。彼時白婉儀正在一戶人家看病,那家老人孩子躲去了地窖裏,婦人抓起門後的扁擔,渾身緊繃。

縣城城門附近,已經肅清,站在城樓上,關寧縣令牟究感到了一陣深深的絕望。

並州撤行台後,拓跋烏將叱羅托和十一王子的兵力也整合起來,湊了兩萬人,這次沒敢打高闕塞,而是從西關口偷襲。

牟究身為文官,跑到這種貧瘠的邊境之地當縣令,是因為遭到貶謫。所以,這還是他第一次眼見敵人重兵壓境的恐怖,第一次置身於真正的戰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