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第3/5頁)
他想起讀過的史書,從漢代起,邊境的郡守縣令,不少都是身兼軍政,被胡人闖城殺掉的並不少見。可明知如此,他們也不能棄城,只能這樣迎接死亡。
遠遠的,牟縣令幾乎看到了,拓跋烏的大軍從天際而來,如同遮天蔽日的黑色洪流,讓他想起了以前在煌州任官時,經歷過的一次蝗災。
就像那時一樣,鋪天蓋地的蝗蟲,如烏泱泱無邊際的黑雲,內藏了吞噬日月的恐怖。
牟縣令一臉頹敗。城門早已緊閉,可他知道,支撐不了多久。不僅是關寧縣,附近十裏八鄉的男子,年紀到了十三歲就出去打仗或跑商謀生了,要麽是西魏人來搶城騷擾時,把他們抓走當奴隸,剩下的多是老人與孩童,還有持家幹活的女人。
這樣不堪一擊,讓縣裏拿什麽來抵抗?
他正滿心赴死的絕望,遠處西魏軍中,忽然有幾十人的馬隊離開大軍,向城下疾馳而來!
牟縣令怔怔看著,不多時,馬隊開到城下,領頭的人勒馬擡頭,露出一張隱約相識的面孔——
步六孤宏,他的侄女婿!
此事說來話長了。當年此人跟著商隊來中原,牟究的侄女一見鐘情,以絕食相逼,想要嫁給對方。他一時心軟,便答應了這門親,但對外謊稱她病死,將她從族籍上除名。
眼下,這個有著姻親關系的人,似乎在西魏軍中有軍銜,用不熟的中原話,在城頭下向他喊話:“叔父大人!我們大帥不願傷及百姓,要我來同你們談判。望叔父考慮一下,只要開城門,使兩方免於交戰!”
他這一聲稱呼,把牟縣令嚇出一身汗。他哪兒敢同西魏人攀扯上親戚關系?這事一旦捅出去,他可是要獲罪的!
可踱來踱去,又一時被勾起了別的念頭,如果……棄城投降呢?
這想法甫一冒上來,驚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可隨即,這念頭卻如藤蔓攀纏,再也止不住。
西關大營三千多人,並州援軍還在路上時,西關口就被拓跋烏沖破。連朝廷守軍都擋不住,他們縣裏全是婦孺,又能擋得了多久?
與其堅守到城破,西魏人殺進來,民眾死傷無數;還不如先同西魏談條件投降,至少能保住百姓的性命!
且步六孤喊他叔父,大概也是不給他留退路。要是被朝廷獲知他與西魏軍中有姻親關系,別說官位了,恐怕性命都難保。無論是為了民眾性命,還是為了自己,向西魏歸降都是別無他法。
反正朝廷自顧不暇,陳留王還在舉兵謀反,這個天下今天姓蕭,誰知道明天姓李姓王?他又何必把命交待在這裏?史書上一腔骨氣死在城亂中的太守,也不過是被一筆帶過,後人連他們名姓都不記得。所以什麽美名罵名,都不比活命重要!
牟縣令掙紮過後,就打定了主意。叫來衙門的佐僚,說出了自己的權衡後,二人商議,眼下也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便決定由佐僚帶一隊衙吏出城,同西魏人談判。若西魏人肯答應他們的條件,便開城投降。
他同李佐僚互相拍了拍肩膀,在城頭上訣別。都知道這一去,興許就是生死兩隔,可縣裏還有數千百姓,性命寄托於他們之手,重兵壓境下,想要保全民眾性命,唯有如此。
李佐僚被繩子吊著放到城下,城門在他身後緊閉。他瘦長的身形被黃昏斜陽拉出長長倒影,在西魏大軍的巍巍人群前,顯得格外渺小。
他揚聲道:“關寧縣願考慮投降,但懇請西魏大元帥答應我們幾個條件。否則,關寧縣拼上三千多人的性命,也絕不開城!”
。
白婉儀跑到城門下時,正聽到了這話音飄過。西魏的大軍逼近了關寧縣城下,她看見牟縣令正站在城頭上,等待城外的談判。
恐懼的氣氛在縣城的上空蔓延。城內的衙吏守在門口,神情緊繃,嚴陣以待。
城門兩旁有台階斜上城墻,由衙吏把守著。白婉儀掏出和濟局下發的出入兵營的腰牌,
遞到衙吏面前,以證明軍中身份,繞開衙吏邁上了台階。
李佐僚正扯著嗓子,與西魏人喊話,要求勿傷城中百姓,不得搶劫民眾,不得奸-**女等等。牟縣令的手扶著城墻,指節泛白,聽到身後一陣腳步,他警惕地回過頭。
“牟大人,”白婉儀站在他身後,想了想,從衣襟裏掏出一枚翡翠簪:“此乃禦賜之物,見物如見天子。我需要你聽我令。”
驃國進貢的翡翠,去歲蕭懷瑾命人打了兩盞宮燈,又打了副簪子。她一直貼身帶著,未想在這時派上了用場。
牟縣令作為父母官,除了上峰,鮮有人敢以如此強勢的口吻同他說話,女子更是不可能。但眼下他沒有心思去追究白婉儀的冒犯。他目光渙散地落在那簪子上,雖說翡翠的不值錢,但這個不同,是宮裏制物,上面鐫刻有將作監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