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收養

天氣已經轉涼,不僅山野換了顏色,人也穿上了秋裝。

老者年近七旬,身穿相對厚實的棉質襯衫和毛衣背心,雖須發皆白、已見老態,身板卻依然挺得筆直。

人的精神氣往往能展現一個人的性格,看得出這是個有學問有涵養的老人家,不像是普通的護林人。只是因為臉色滿是滄桑而疲憊,讓他看起來有種勉力強撐的強弩之末感。

古時醫道不分家,研習玄學的人往往能借助醫學知識忽悠人,從人的氣色、神態、動作等方面分析出對方的處境,說些籠統的推斷讓對方對號入座。

陸則從藥廬之中繼承了不少東西,這從外表察人內裏的技巧也掌握得很通透,只看上幾眼便知道這老人心事重重,明顯不怎麽願意把這片山頭賣掉。

陸則不是愛深問別人私事的人,來都來了,他打算看看再說。

回想起過來之前看過的資料,陸則點頭說:“聽說山腳有個育苗基地,您可以先帶我們過去看看嗎?”

老者一頓,應了下來,默不作聲地帶著陸則兩人往育苗基地的方向走。

說是育苗基地,其實已經廢棄好幾年,周圍雜草叢生,無人修理,看起來十分荒涼。

走到育苗基地的大門前,老人駐足看了眼銹跡斑斑的老招牌,神色十分悵惘。他眉宇之間有著深深的憂色與難過,對陸則說:“這是我妻子一生的心血,好幾年前她走了,我卻沒保住它。”

陸則和裴舒窈還沒說話,只聽入口處傳來一陣吵嚷聲,仔細聽可以聽出裏面有男有女,個個聲音都又高又激動——

“爸他真的要賣掉這山?”

“憑什麽啊?山是媽留下的,我們也有一份,爸憑什麽自己賣掉?”

“那個混賬東西自己輸了錢,別人要剁他手就剁他手,要拆他房子就拆他房子,錢全給他還債我是不同意的!”

“就是,賭債可是無底洞,這次還能賣山,下次能賣什麽?我們得攔著爸!”

“就算要賣,賣的錢得分我們才行。”

“爸一輩子沒和人做過生意,指不定會被人騙,還是我們來找買家吧。”

“山上光是那幾棵老樟樹就值不少錢,上次我想要爸還不要砍,這次賣之前還是先把山上的好木材都先砍了吧,可別便宜了別人。”

這群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中心意思是這山要轉讓給別人可以,山上的成木先砍了,他們要把錢均分;賣家得挑出高價的,他們要把錢均分。

老人隔著草木聽著外面的對話,面色漲得通紅,明顯是被氣著了。

氣到後面,老人神色變得頹然。

“老伴啊,你怎麽就走了呢?”老人望著那育苗基地的招牌喟嘆一聲,滿面的傷懷。

都說老伴老伴,就是老來伴。他和妻子一生無子,雖有遺憾,卻也不強求,而是收養和資助了許多孩子。

他的工資、妻子育苗基地的收入幾乎都用來資助上不起學的小孩,剩下的就是供給收養的養子養女們。

可孩子一多,教養起來就很困難。

他是搞文學研究的,和書本打了一輩子交道,工資不算特別高,人情世故不是很懂,平時連怎麽和孩子們交流都不太懂,更別提好好教育他們。

妻子在世時,孩子們時不時還會聚在一起,一家人看起來也算其樂融融。

可妻子心臟病發去世之後,整個家就散了。

妻子去世後的第二年,先是一個養子卷款離開,接著另一個養子在別處承包的育苗基地攬下了育苗基地原本的訂單,沒過多久育苗基地運轉不下去了。

養子養女一次次登門,都是說育苗基地反正已經撐不下去,不如把它轉讓出去,大家把錢分掉了事。

從法律上來說,養子養女雖然和他們沒有血緣關系,卻也是法律上的父母與子女,有權利分走妻子留下的遺產。

不過這片山和育苗基地他占著大頭,他不簽字,沒人轉讓得了。

這次是一個養子沾上賭癮,把自己分到的錢敗了個精光不說,還欠下一屁股賭債。

老人也知道賭這東西是無底洞,還了一次就有無數次在前面等著。

可養子都被人追債追到門口揚言要剁手砸屋子了,難道他還能眼睜睜看著別人逼死養子?

想到老伴生前最疼這個“小兒子”,老人又是無奈又是嘆息。

他轉賣掉這山後把錢分了可能不夠還賭債,他再把自己名下的房產賣掉興許就夠了。

等他沒了存款也沒了房產,這些“兒女”們就不會再找上門了吧?

這山上的每一株樹木,他都記得清清楚楚,那是他和妻子一次次在林間散步時仔細看過的。

當時妻子眼裏閃著光,和他說起小時候自己天天跑山裏玩耍的事,這片山頭對她來說是一段回憶、一個念想,她那麽努力賺錢,為的就是憑借自己的努力護它幾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