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麒麟座

我夢到了以前的戀人,那個人依然緊鎖眉頭,面帶憂郁,穿著學生時代一直穿的那件厚實的灰色毛衣,讓我備感親切,他雙手抱著一大束白色的春雪蘭。

「笑子。」

這個人在喊我名字的時候,總是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如果沒有你,我活不下去。」他的眉頭鎖得更緊了。

「我當時竟然說出那麽無情的話,真對不起。」他嘟噥著,很痛苦地咬緊了嘴唇。

「笑子,你看,這是你喜歡的香雪蘭和奶油泡芙。」

「香雪蘭和奶油泡芙?」我在夢中想,「奶油泡芙是什麽味的?」

「當然是你喜歡的橘汁味了。」

橘汁味!我特別高興。

醒來時九點一刻,睦月已經去上班了。我穿著睡衣走到客廳,聞到了咖啡的味道。在一塵不染的房間裏,加濕器發著「咕嘟咕嘟」的聲音,CD機裏放著三張CD,而且按著回放鍵,音量適中。這時,我心中突然湧出一股不安,感覺睦月再也不會回來了,或許壓根兒就不存在睦月這個人。屋子裏異樣的光線,以及環境音樂那帶有病態的透明感,都讓我覺得這裏沒有一件東西帶有現實色彩。

我控制不住地想立刻聽到睦月的聲音。如果不是睦月,我如今也不會夢到什麽羽根木,就是因為他昨晚說了那種話。縈繞在心頭的不安迅速湧到了嗓子眼,我幾乎要哭出來。

電話鈴響了兩聲後,馬上有一個女人接起了電話。她用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聲音說了一遍醫院的名字。

「麻煩您叫一下內科的岸田睦月。」

「請稍等。」

「卡嚓」一聲後,話筒裏竟然傳來了瑞士民謠,簡直像在捉弄人,然後又是「卡嚓」一聲,還是剛才那個女人的聲音:「岸田醫生還沒到。」

我慌忙換上衣服,抓上錢包沖到了外面,聞到了太陽光下塵土的味道。我換乘了三輛公共汽車才到了醫院(實際上換兩次就可以到,但汽車路線太復雜,很難作出正確選擇),透過車窗,我看到幾家小餐館,還有種著卷心菜的農田,以及色拉醬工場。

和羽根木分手,是和睦月相親前不久的事情,當時羽根木滿臉憂郁(這個人一般都是這種表情,我以前喜歡他額頭部位的哀傷感)地說:「咱們分手吧?」

他還說:「笑子,你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男人是社會性的動物,自由奔放也許是你的魅力,但如果超出了常識範圍,我會無法適應。歸根結底,我想還是我自身的問題。」

現在回想起來,我依然不明白他到底想說什麽。

當時,他一邊說「對不起」,一邊俯下了頭,只有他那充滿苦澀的額頭清晰地印在了我的記憶中。

醫院大樓是用茶色的磚瓦建起的,十分氣派,當我問服務台的護士醫療部在什麽地方時,護士拿起電話,頭也沒擡地說:「請稍等,您的名字是……」

「岸田笑子。」話一出口,護士立刻露骨地把目光投到了我的全身,然後露出讓人渾身不自在的微笑,示意我坐在那邊沙發上,「您先在那邊稍等一會兒。」

我不耐煩地坐在綠色合成纖維的沙發上,環顧著空曠而微暗的大廳、古色古香的有色玻璃,坐在那裏的人個個表情呆滯,還有和四周格格不入的顏色鮮艷的自動售貨機、潮濕的樹木的味道,以及令人局促不安的巨大油畫。這裏就是睦月工作的地方。

「笑子。」睦月突然出現在眼前(清澈迷人的眼睛,細而柔軟的頭發,我親愛的睦月),「出什麽事了?你這可是第一次來醫院。」

我站起身,覺得有滿肚子的話要跟睦月說,如「夢到了羽根木」、「特別想見你」、「坐錯了公共汽車,路上多花了許多時間」、「護士給我的印象很不好」、「在大廳等你的時候感覺不安和寂寞」等等,但我又不知道該從何談起。

「笑子?」

「我想回去了。」

聽到我這句好不容易才從嘴裏擠出的話,睦月好像一頭霧水。

「既然說要回去,那我就是想回去。」

見到睦月,我心裏踏實多了,所以我才說得這麽幹脆。

「你要想回去,我不會阻攔你,可……」睦月茫然地說。

「哎?難道這位是你夫人?」傳來了毫不客氣的聲音。

我回頭一看,發現身後站著一個男人,個頭矮小,臉上好像剛洗完澡,光滑而且紅潤,架著一副粗墨邊眼鏡。那一刻我就想,和這個人相比,睦月真是太適合穿白大褂了。

「他是婦產科的柿井,我以前給你提過,從大學時代起一直是我的好朋友。」

我一點沒記得睦月以前給我說過這些,但我還是微笑著跟柿井打了招呼。

「哎呀,太出乎意料了,竟然能在這裏見到您。」柿井誇張地說,「睦月這家夥,只能說他愛搞保密活動,他本應在結婚前把你介紹給我們大家認識。我和他是從學生時代起,就為通過全國醫生資格考試共同奮戰的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