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青鬼

笑子很少沒完沒了地打電話,不過,這次她只是在聽對方說,偶爾隨聲附和兩句。在電話裏長聊並非出於她的本意。笑子討厭打電話。

阿甘曾經勸我多打打電話,所以剛開始的時候,我時常主動給她打電話。所謂剛開始,就是我和笑子相遇並開始交往的時候,當然是在結婚前。阿甘的論調是,所有的女人都是NTT(日本電報電話株式會社)的奸細。而笑子在電話裏的聲音總是不太高興。

「我們是否應該就電話問題談一談?」有一天,她突然這樣說。

「談談?談什麽?」我一邊問道,一邊擔心手頭用於打電話的十元硬幣是否夠用。那是一個雨夜,我從一家西式風格的小酒吧給她打電話。

「也就是說,你並沒有給我打電話的義務。」笑子毫不客氣地說,「睦月,事實上你也不喜歡打電話吧。」

沒辦法,我只好一五一十地承認了。「太讓我吃驚了,你竟然看出來了,確實如此。」

我看著正在櫃台邊喝酒的阿甘的背影,當時就想,對於那家夥的女性論,以後即便用鐵環套住脖子,我也不會相信了。

「喝嗎?」

幾乎與此同時,一個杯子突然伸到了眼前,不知什麽時候,她的長電話已經打完了。

「這是什麽?」

「杜松子酒和蒔蘿酒。」

我禮節性地嘗了嘗這種透明得像日本酒的雞尾酒,然後還給了笑子。她接過去,慢慢地喝了一口,似乎十分的甜美似的,露出了微笑。

「瑞穗和她婆婆發生了爭執,正鬧得不可開交。」

「唉!」

瑞穗是笑子自高中以來的好朋友,笑子說是她「唯一的朋友」。瑞穗性格開朗爽快,我也見過幾次,她的性格和笑子相差太懸殊了,兩個人在一起時總感覺不協調,不過挺有意思。

「這世上所有的婆婆似乎總愛提一些無理要求,不過,我的婆婆倒是非常隨和。」

笑子的語調中沒有任何摻假的成分,對此我倒有些於心不安。

對於老媽來說,笑子是原本想一輩子獨身的同性戀兒子好不容易才喜歡上的女人。對於不在乎是否有夫妻生活而嫁給我的笑子,老媽當然會隨和些。她肯定想,如果讓這個媳婦跑掉了可不得了。她總是嘮叨說,當醫生的必須靠信用,如果總是獨身,會影響聲譽。

正想著,一個坐墊忽然飛到了我臉上。回過神來一看,笑子坐在沙發上,嘴巴撇成了「一」字。「你沒聽我說話!」

笑子動不動就愛扔東西。

「對不起,你剛才在說瑞穗的事吧。」

「是呀,還有,我約好明天去瑞穗家玩,可能會回來晚些,可以嗎?」

「當然可以。」接著我又問道,「九點左右我去接你?」

笑子搖搖頭,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的臉,好像在說什麽重大事情似的,一板一眼地說:「不說這個了,你是不是該抽些時間見見阿甘?他肯定很寂寞。」

感覺怪怪的,妻子竟然擔心丈夫的情人。

「不會,那小子才不會寂寞呢,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對他的關心。」

「是嗎?」笑子不再言語了,微微一笑,把加入了蒔蘿酒的杜松子酒一飲而盡。

第二天,老媽來醫院找我。當時我剛結束早晨的查房,正坐在休息室喝咖啡。

「感覺怎麽樣?」

老媽在我身後問道。不過在聽到她的聲音之前,我就知道是她來了,因為已經聞到了香水的味道。

「哎呀,媽媽,你怎麽來這裏了?你幹嗎不去我的住處?」

我心裏很清楚,老媽肯定找我有事,不想跟我和笑子兩人談,只想跟我談。

「爸爸身體好嗎?」

「嗯,很好。」

老媽脫掉了大衣,穿著白色安哥拉毛衣,顯得要比實際年齡年輕十多歲,她綻開了濃艷的紅嘴唇:

「笑子怎麽樣?」

「很好。」我回答著,讓老媽坐在椅子上,給她倒了一杯咖啡,靜靜地等她打開話匣子。

「你搬出去後,家裏顯得空蕩蕩的。」

老媽的聲音夾著一絲傷感,還擺出了有些失落的樣子。

「今年的冬天特別冷。」

「是很冷。」我隨聲附和著,「還有,現在正流行感冒,媽媽你可要注意。」

「你這麽一說,我嗓子確實有點痛,有什麽好藥嗎?」

真拿老媽沒有辦法,我苦笑著說:「你從爸爸那裏拿不就行了?(老爸自己開了一家醫院)快說吧,今天找我什麽事?」

老媽似乎難以說出口,把我拉到走廊上,壓低了聲音,吞吞吐吐地說是關於孩子。

「孩子?」

「你怎麽想?和笑子談了嗎?」媽媽步步緊逼。

「我們上個月才結婚。」

「睦月,柿井是婦產科的吧?」老媽說。柿井是我的朋友,和我在同一家醫院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