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七月 宇宙人

早晨醒來後,看見透過窗簾射進來的陽光在床單上勾畫出了條紋花樣。我踢開毛巾被,翻了個身,趴在床上,雙手滑進枕頭底下。睦月好像已經出去了,旁邊的床已變得齊齊整整。我木然地環視了一下房間,看到了空氣中微小的灰塵。如果沒有陽光的照射,這些灰塵根本無法看到。夏天的早晨總是無精打采。

客廳裏微微開著冷氣,空蕩蕩的,正播放著吉羅拉馬•弗雷斯科巴爾迪的管風琴曲,魚缸裏有金魚,冰箱裏有涼色拉,房間裏明亮幹凈,一切都布置得很舒適。我頭腦混沌地呆呆站了一會兒。這種倦怠感到底是什麽?在睦月為我準備好的完美空間中,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焦躁與不安又是什麽呢?

我回到臥室,打開衣櫃,把睦月的西服一套套地取了出來,仔細地端詳著,回憶著睦月穿這些衣服時的樣子,在布滿條紋花樣的房間裏,我在床上不停地擺放睦月的衣服,直到我心裏確信睦月確實是實際存在的一個人,他就是我的丈夫。

當我又擺上許多件夾克、幾條牛仔褲、幾件T恤和兩雙襪子後,我終於感覺踏實些,於是去沖了澡,吃了色拉。色拉裏放了許多紅芙青,咯吱咯吱地很好吃,我希望睦月能早點回家,一看表,還不到十一點。

門鈴響了,打開門,發現阿甘站在外面。

「早上好。」

他一臉清爽的笑容,簡直像是來自其他國度的人。

「今天的天氣非常舒服。」

闖入者迅速脫鞋進了屋,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喝點什麽?」

沒有辦法,我像服務員一樣站在旁邊。

「橙汁。」

阿甘立刻作出了回答。他沖我笑笑,頭發睡得亂蓬蓬的,我覺得他的頭發應該很柔軟。

「我要現榨的那種。」

當阿甘補上這句時,我正蹲在冰箱前,手剛伸向裝果汁的盒子。

榨橙子時,從橙子皮表面滲出了類似樹液的東西,弄得手上黏糊糊的,當沾到手上的肉刺上時,立刻滲了進去。我舔了舔,很苦。

「周末的早晨,有妻子在身邊的風景感覺真是不錯。」阿甘說。

「今天不是周末,我也不是你的妻子。」

「噢……」阿甘嬉皮笑臉地說,「我也想要個老婆。」他的話中沒有一丁半點的誠意,我也忍俊不禁。我把冰塊放入杯中,倒上了橙汁,說:「妻子可都是女人呀。」

阿甘的表情驚人地嚴肅,卻若無其事地幹脆地說:「嗯,是呀,從沒見過男人做妻子。不過我並非喜歡男人,我只是喜歡睦月。」

「噢……」我內心裏有點亂,這麽說來,我也一樣。

「這是加利福尼亞橙子?」阿甘咕嘟咕嘟喝著滿滿一大杯的橙汁。

「是。」雖然我也不太清楚,可我還是點了點頭,「是,就是加利福尼亞橙子。」

阿甘好像很滿足。「果然如此,我一猜就是,佛羅裏達的橙子要酸得多。」

「咱們去睦月的醫院玩吧。」提出這個建議的是阿甘,他說自己和睦月交往了十二年,但從未見過睦月工作中的樣子。「工作中的睦月?我也沒見過。」聽我這樣說,阿甘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那就應該去,而且,妻子和情人一起去看他,有點意思。」

是否有意思先暫且不論,不過我非常想了解患者眼中的睦月,以及作為一個職業醫生的睦月。

一路上車比較少,我已熟悉換乘路線了,在夏天正午的日照下,茶色磚瓦的醫院正無精打采地打著瞌睡。當我把睦月的名字告訴服務台護士時,那位年輕護士指了指大廳,用非常事務性的語調說:「您先坐在那邊等一會兒。」我想起以前在這裏也聽到過同樣一句話。

阿甘稀奇地四處張望,自言自語道:「看來不是個感覺愉快的工作場所。」

我觀察著大廳裏的人,逐一進行猜測,這個人是來看病的患者,這個人是來看病人的……住院患者都穿著睡衣,所以一眼就能明白,每個人都是一樣的呆滯表情。

一個和剛才不同的上了年紀的護士「吧嗒吧嗒」地走了過來,說:「岸田睦月醫生出去了。」

阿甘意志堅定且清楚地大聲回答:「我們等著。」

上了年紀的護士有些無可奈何地說:「啊,是嗎。」

「喂,護士。」阿甘沖著她那剛扭過去一半的背影說,「婦產科的純情低級小說呢?」

「什麽?」

阿甘興致昂然地繼續說:「柿井大介醫生在嗎?」

她的表情愈加驚異,扔下一句「您稍等一會兒」,就返回了服務台。不太受歡迎的我們依然坐在沙發上繼續等待。

柿井不停地眨巴著眼鏡後的小眼睛,慢慢地向我們走來。

「你好,這是怎麽了?竟然會來醫院,而且還跟阿甘在一起。」柿井的話中聽起來略微有點刁難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