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家庭會議

當我把車停在停車場時,發現旁邊停放著嶽父的車。我早就知道早晚會有這一天,當我看到車的白色標志Ⅱ時,反而松了一口氣。我已等了兩周。在此期間,瑞穗肯定進行了激烈的思想鬥爭,為我們思前想後。她曾給笑子打過幾次電話,可笑子死活不接。她頑固地把頭扭向一邊,說:「既然絕交了,就沒有任何瓜葛了。」結果,是我的行為導致笑子和瑞穗兩個人都痛苦。

下了電梯後,我的腳步不由變沉重了。

從那以來,笑子不太答理我。她一直在賭氣,說:「竟然告訴瑞穗,你真是個缺乏考慮的大傻瓜。」

但是,我到底該怎麽辦呢?笑子之所以那麽強烈地希望維持現狀,也是因為她也隱約感覺到,一成不變是不可能的。

兩周前,當我告訴瑞穗真相的時候,她的反應極其平靜。我們在醫院旁邊的家常菜館一起吃了午飯。起初她啞然無語,然後微笑著說:「你在開玩笑吧?」

當然,她的眼睛並沒有笑,當發現我是認真的時,她依然半信半疑,小心翼翼地問了兩三個問題:「那你為什麽要去相親」、「笑子的父母早就知道這件事嗎」等等,其間時不時地會自言自語,「可這絕對不可能,這種荒唐的事……」

我老老實實地回答了瑞穗的每個問題。我告訴她,為了讓媽媽得到點精神安慰,我已經習慣於整天去相親。那次本來也打算只去見見面,然後就馬上拒絕。而且,在相親的時候,笑子看上去一直悶悶不樂。

事實上,當時笑子臉上沒有一絲笑容。盡管穿著典雅的白色連衣裙,但她好像正用全身在抗議:「實際上我不想穿這種衣服。」她表情嚴肅,但並不是單純的生氣或惱怒,讓我感覺倒像是個被逼得走投無路,而不得已采取攻勢的小動物,這反而讓我放心不下。笑子銳利的眼神和阿甘特別相似。

後來媒人按照固定程序對我們說:「下面讓兩個年輕人單獨待會兒吧。」剩下我們兩人時,我對笑子說:「也許你會感到憤慨,不過我沒有結婚的打算。」

笑子盯著我的臉看了一會兒,然後幹脆地說:「是嗎,和我一樣。」

「那,你們為什麽?」瑞穗打斷了我的話,但並不是疑問句,而是悲痛的指責句。擺在桌上的通心粉燒餅幾乎沒有動。瑞穗嘆了一口氣,那表情好像在說:「真希望你沒有告訴我實情。」

嶽父正在客廳裏大口大口地吸著煙。直接從車裏取下的抽屜式煙灰缸裏,已經堆滿了煙頭。

「您來了。」我打了聲招呼。

嶽父把還剩下很長一段的香煙掐滅,站起身對我說:「你回來了,笑子在洗手間。」然後沖我微微一笑。但是,這和他往常和藹可親的笑容截然不同。

洗手間?我有些不安,剛要去看看,嶽父卻在身後叫住了我,「我有話要問你,馬上就結束,你先坐下。」

「那我去沏茶。」

但嶽父幹脆地拒絕了:「不用了,我有話要問你。」

再也無法逃避了,我做好思想準備,坐在嶽父的對面。

「今天瑞穗來我公司了,告訴了我一些事情,說是你告訴她的。怎麽說呢,真是匪夷所思。」嶽父在這兒停頓了一下,窺視似的看著我,「那不是真的吧?」

穿著白色短袖襯衣和灰色褲子的嶽父,身材魁梧,頭頂嚴重脫發,戴著黑框眼鏡。

「是的。」我凝視著眼鏡深處說。

「不,你等等,不,這是不可能的!」嶽父亂了方寸,「我所說的是,不,希望你不要感覺不舒服,我是說你是同性戀的那件事。」

完全亢奮的嶽父從沙發上站起身,說:「可你,你是相親結婚的,你的資料和健康診斷書上都沒有寫這些!我的女婿竟然是同性戀!這麽荒唐的事情,你讓我怎麽能相信!你、你……」

嶽父不停地說著「你」,聲音特別大,一會兒叉著雙腿站著,大聲怒吼我是在欺詐,一會兒無力哀求似的喃喃嘟囔著:「這不是真的,你是個傑出的青年,怎麽會是同性戀?」

我無言以對。

從廚房傳來了冰箱的嗡嗡聲。嶽父在沙發上無精打采地耷拉著腦袋,很長時間,我們就那樣面對面地坐在那兒。

「我走了。」

最後嶽父站起身,穿上西服,都沒有看我一眼,就大步地向外走去。他在門口穿上鞋後,無力地說:「我該怎樣跟她媽說呀。」

我只能低頭謝罪似的送他出門。門被打開了,隨後又關上了。匡啷一聲,沉重的金屬撞擊聲留在了門口。

我走進洗手間,發現笑子正手拿定時器站在那裏,看樣子正在讓金魚遊泳。

「我回來了。」我先這樣說了一句,然後告訴她:「你爸爸剛走。」

笑子盯著浴缸,只是嗯了一聲。在洗臉台面旁邊的活頁夾上,掛著一張白色的圖表紙。盡管想記錄下金魚的進步情況,但浴缸太大了,金魚從未橫渡成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