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在蘇修緬的身邊,總能讓人感覺到一種侵骨的冷,可是這種冷,可是這種冷,可是這種冷,卻帶著溫柔。而這種溫柔,只有用心,才能體會出來。

猶如昆侖山頂,由九天落融的冰雪所化而成的天池水一般,雖蘊冷寒之神,卻終年不結冰,清絕宛然。

又如他的劍,“沉水龍雀”,劍光冷,劍意卻極溫柔,每一劍所激起的驚世風華,無論是誰看到都會有一刹那的癡迷,而驚醒時,往往便是魂斷時,帶著些許一去不復返的悲涼。

與南承曜越微笑就越冷漠的絕然無情不同,蘇修緬清絕冷寂,該出手時亦是狠辣淩厲從不容情,但他的內心,卻常懷慈悲之意。

邪醫谷世代定下規矩,若要出師,必先弑師,他做到了。

在不過十三歲年紀的時候,便以奪命一劍,了結了從繈褓中便一直將他養大的師父蘇古稀,自此以一柄“沉水龍雀”,承邪醫,仗劍江湖。

邪醫谷還有另一個亙古不變的規矩,但凡求醫問藥者,從不收取銀兩珍寶為報酬,但必要受治之人,能做得到谷主提出的一個條件方肯出手救治。

他拒絕過的達官顯貴江湖名俠不知凡幾,我曾親眼見過,有人在谷外痛得淒厲嚎啕,或哀求或詛咒,直至血湧而亡。

而他冷眼看著,絲毫不為所動。

我也見過他費盡心力施針救治鄉下農村和街邊乞兒,所要的報酬不過是一杯粗茶一首童謠。

唯一的例外,大概便是我吧。

那時的我,因為墜崖而昏死,自然也就沒有辦法達成他的要求。

然而,他依舊把我從鬼門關外拉了回來,後來我曾問過他為了什麽,他卻只是極淡的笑,什麽也不說,猶如寒冰溶化成為涓流,潤澤新梅。

也曾輕笑宛然,問他到底要向我提什麽樣的要求,就這樣平白壞了邪醫谷規矩豈不有損谷主之尊。

他站在滿樹海棠花影之下,聲音隔了那麽多的年月卻依然那樣清晰的縈繞在我耳邊,宛若昨日重現一般。

他說,並沒有壞什麽規矩,我還沒想到而已。在我想出之前,你先欠著。

這一欠,便到如今,而這次他又再度救了我,漫漫年月中,若要兩清,不知要待幾時,又可會有這樣一天。

這樣想著,忽然心底一驚,當年與我一同墜崖的疏影他救下了,可是這一回的臻玉,卻不知是怎樣的情形,無論是在巖洞之中,還是此時此刻,我都沒有見到半分她的影子。

她挾持疏影,又拖我墜崖,我雖然並不喜歡她,可到了如今,卻也不至於憎恨。

因著董銘的事,我本就對她心存了幾分愧疚之意,此刻自己毫發無傷,更因此能再見到他,所以,我的潛意識裏,是希望她也能安然無恙的。

我暗自深吸了一口氣,上前在他身側輕輕坐下,與他一同注視那一汪幽碧,然後開口輕問:“與我一同墜崖的那名女子,她現在在什麽地方?”

他沒有任何動作,語氣中亦是不帶一絲感情,只淡漠開口道:“死了,如今便沉在湖底。”

雖然不是沒有想過這種可能,可如今真切聽道,卻還是免不了有些難受,可我又怪不了他,於是只能垂下羽睫,藏住眸中的淡淡哀思。

他依舊沒有回頭,只是一面隨意的撥動手中的秦箏,一面清淡開口道:“以你現在所處的位置,如若還是這般心慈,日後的路會很難走。我教你的棠花針,是讓你自保用的,不是用來玩過家家的遊戲。”

我垂下眼眸不說話,他的箏音未停,繼續開口道:“不說話,看來我猜得沒錯。你既然能那麽精準的把棠花針刺進她的陽池穴令她驟然手麻無力,何不反手刺向她的咽喉更為簡單。如若不是這一潭碧水,你一時的心軟已經害死了你自己。”

我聞言轉頭看他:“你方才說她已經身葬湖底,那又怎麽會知道她手上棠花針的位置?”

他停了撥箏的手指,第一次轉過眼眸來看我:“你以為,我看了她手上的棠花針,還會救她上來嗎?”

我一時怔住,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而他重又回頭,不再說話,自顧自的撥弄秦箏,低首清眸中,是亙古不變的寂寞,溫涼得幽冷,幽冷得清絕。

氣氛有些微微的冷澀,我並不想,這樣的凝滯橫亙在我和他之間,於是勉強自己轉換話題開口,然而那句話,卻也是我一直放在心上想要問出的——

“蘇修緬,你怎麽會在這裏?”

唇齒之間,柔軟的摩擦著氣息,隔了那麽長的時間,終於又再次喚出了那三個字,蘇修緬。

他撥箏的手指,微微一頓。

他的名字,是不常被喚的,邪醫谷內,他是眾人仰望如神的“公子”,江湖之中,他是世人口中驚艷傳奇的“蘇先生”,可我卻只記得,當我意識剛剛清醒,卻發覺自己雙眼不能視物的無助仿徨之際,響在耳際的那個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