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櫻花(第3/9頁)

我用力點了點頭。

如果樹也可用“精神”這個詞來形容,那麽這棵櫻樹一定處於風華正茂、長勢喜人的時期。

不愧是冰見子醫生,連欣賞櫻花的目光都與眾不同。

我邊思索邊凝視著她,這時她忽然伸出右手,親手折下一枝,然後張嘴一口叼住了這枝櫻花。

整個動作都在瞬間完成。

我怎麽也想不到冰見子醫生會親自折斷一枝櫻花,並把櫻花叼到口裏。

這條花枝上綻放著四五朵櫻花,冰見子醫生把它呈“一”字形橫著銜在口裏,所以她美麗的香唇到面頰之間的部分被櫻花湮沒了。

那瞬間,我產生了一種錯覺,仿佛櫻花的精靈從天而降。這對冰見子醫生來說好像並沒有什麽,她大模大樣地向著呆然守望的我,伸手把這枝櫻花遞了過來。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如何是好。這枝櫻花是我憧憬已久的冰見子醫生口中叼過的花枝,我當然非常想伸手接過來,但馬上又覺得這樣顯得自己臉皮太厚。正在我猶豫不決之際,聽到冰見子醫生輕輕說道:“喏。”

我這才把櫻花接了過來,冰見子醫生剛才叼過的地方,仿佛還能感到一點微微的濕痕,所以我加勁握緊了這枝櫻花。

“味道甜美吧?”

聽到冰見子醫生這句話,我變得更加糊塗起來。櫻花的樹枝味道甜美,這話什麽意思?說起來小鳥有時會去吸吮櫻花的花蕊,以此類推的話,冰見子醫生不也變成一只小鳥了嗎?

正在我百思不得其解地眺望著櫻樹花枝之時,冰見子醫生又在喃喃自語:“櫻花都發瘋了……”

我不自覺地點了點頭,然後又慌裏慌張地搖起了頭。冰見子醫生一動不動地仰視著櫻花。

“束縛沒有了。”

“束縛?”

“對,沒有了束縛,花變得瘋狂了。”

冰見子醫生這麽一說,我才明白她指的是艷麗的櫻花朵朵競放的樣子。

這棵櫻樹怒放的樣子確實超出了一般櫻樹,真好像失去了一切禁錮。我正在琢磨的時候,聽見冰見子醫生用在門診室診治患者時那種清晰而冰冷的口吻說道:

“這棵樹有狂躁症吧。”

“狂躁症?”

我重復了一遍,才發現冰見子醫生用的是精神科的專業術語——狂躁症。

也許正如冰見子醫生所說,這棵櫻樹的確患有狂躁症。

稱櫻花怒放的樹木患有狂躁症,這種想法實在與冰見子醫生那種大膽的性格匹配。

精神科裏所謂的狂躁症,雖說由做護士的我來描述也許有些不自量力,其實就是指情緒處於一種異常高昂的狀態。

再具體一點說,就是從身體動作到精神表現都十分激昂,喜怒哀樂的表現也變得激烈,因為一點瑣事就可以興奮起來;而且思維異常活躍,想法一個接一個,如果不說出來就會坐立不安,而且內容大都間斷跳躍。在表述自己不著邊際的想法的同時,身體也活潑多動,頭腦一熱,就隨意到處亂走,主動和不相識的人搭話。

與此相反,情緒低落,沉浸在不安或悲傷的狀態當中,則稱為抑郁症。在患者當中,狂躁症和抑郁症交叉出現的情況很多。

現在眼前這棵盛氣淩人、競相怒放的櫻花,確實給人一種情緒亢奮或是開得非常放肆的感覺,如果稱之為狂躁症,人們也會產生“原來如此”的感受。

狂躁症的特點在於思維時常跳躍變換,但由於內容符合邏輯,所以還不至於給人一種支離破碎的感覺。

事實上眼前這棵櫻花也是如此,一眼望去好像開得非常瘋狂,但實際上並不是無規則亂開的。它還是在應該開花的季節,隨著周圍的櫻花一起開放,只是開花的時候過於絢爛耀眼,給人一種玩命開過頭了的感覺,所以這棵櫻樹才被診斷為狂躁症的吧。

不用說,我對這個診斷並沒有什麽異議。

從護士的角度來看,本來就沒有資格對醫生的診斷心存異議,我就更不可能產生半點兒疑問了。

總之,冰見子醫生說這棵樹患有狂躁症,我只有點頭稱是。到此時我才覺得似乎明白了冰見子醫生把這棵櫻樹定為自己的樹,並於夜晚前來探望的理由。

沒準兒就是因為這棵櫻樹患有狂躁症,冰見子醫生才被它吸引住的吧?由於這棵櫻樹不知什麽地方有些瘋狂,而且不受約束,所以她才如此珍愛它,心裏放心不下它吧。

想到這裏,我忽然被一種新的不安抓住。

如果冰見子醫生喜愛患有狂躁症的櫻花,那她本人會不會同樣患有狂躁症呢?

冰見子醫生患有狂躁症,這絕對不可能,這只是我一時間想過頭而已。

我慌忙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然而越是否定,不知怎的,冰見子醫生也許患有狂躁症這種想法卻愈發變得加鮮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