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治療(第3/9頁)

不用說我和女高中生從來沒有這樣近距離地接觸過。這麽近的距離究竟是否合適,正當我因困惑而垂下眼瞼的時候,忽然聞到了一股酸甜的、好像奶酪般的氣味。

這種味道和冰見子醫生叼過的那枝櫻花的味道又不一樣,我邊想邊把病歷拿到了手上。

“片山夏美小姐,十七歲。”

在來訪者的名字後面記載著其家族人員。

父親四十八歲,母親四十七歲,還有一個弟弟。父親在一家名叫K的大型電機制造工廠工作。夏美本人在品川附近的一所女子高中上學,至今沒有過被警察輔導等特殊經歷,好像也沒有和朋友發生過什麽糾紛。

“你今天是從學校直接上這兒來的嗎?”

我問了一句沒用的廢話,夏美略微點了下頭。從她的胸部到膝關節蓋著診所的毛巾被,她對我沒有半點兒戒心。

我又看了一眼病歷,看著“主訴”一欄,也就是記載著來訪者前來就診內容中最為關鍵的部分那一欄,我讀著冰見子醫生秀麗的字體。

從一年以前開始,經常躲在自己的房間裏閉門不出,和家裏人也不怎麽說話。特別是對母親反抗意識較強,母親一說什麽就大叫“吵死了”。一個月以前,把和母親一起照的相片剪成了一堆碎片。在身體表現上有愛啃指甲的毛病,所以指甲被啃得亂七八糟;耳朵上穿了不少耳洞,所以耳朵上一直傷口不斷。在學校略微缺乏協調性,特別是最近變得濃妝艷抹起來,班主任讓多注意點。

僅從病歷上記載的主要症狀來看,這個女孩在家裏處於孤立狀態,特別是跟母親關系極不融洽。第一次來診所的時候,夏美是由母親陪著一起來的,所以說不定病歷上母親的意見非常突出。

我“吭”地幹咳了一下,接著喚道:“夏美姑娘。”

在開始進行心理治療之前,應該如何稱呼患者才合適呢?叫片山小姐吧,顯得有些冷淡;叫夏美小姐吧,感覺好像毫不相幹的人一樣,還是叫夏美姑娘最為自然,這是昨天晚上我費了半天勁兒才想出來的。

“房間的溫度現在這樣合適嗎?”

她點了點頭,但是貼著假睫毛的眼睛還是圓圓地睜著。

“可能的話,把眼睛閉上,身體也放松一些,這樣可能更舒服一點兒。”

要使對方說出埋藏在心裏的話,首先要讓她進入到自己的世界裏去。

夏美姑娘出人意料地非常聽話,按照我說的把眼睛閉了起來,接著做了一個深呼吸。

看著她做完這些動作,我開始提問:

“夏美姑娘,你好像跟母親之間發生了很多沖突,你是不是對她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

我的話音剛落,夏美閉著眼睛爽快地點了點頭。由於她點頭時給人的感覺過於使勁兒,我不由得問出口來:

“你媽媽是你的親生母親嗎?”

“嗯……”

“你媽媽對你不錯吧?”

夏美的嘴唇動了一下,又停了下來,然後下定決心似的說:

“我討厭那個人。”

“討厭?”

“我不想見到她。也不想看到她的臉。可是她卻總借機找我說各種各樣的事情……”

即使不喜歡,但是這種極端的敵視情緒又是從何而來的呢?

“可那是你母親啊。”

我剛一說完,夏美拼命搖頭,淺栗色的頭發左右亂擺。

“我可不想變得像那個人一樣。”

夏美姑娘如此坦白,讓我感到非常吃驚。而且她還把自己的親生母親叫作“那個人”,並一口咬定不願意做母親那樣的人。

按照我單純的想法,我覺得母女之間的關系會一直很好,而且兩個人有說不完的心裏話,但眼前的情形卻完全相反。在這種情況下,作為一個剛開始工作的心理咨詢師,我能讓她把內心深處的秘密都傾吐出來嗎?為了讓自己重新振作起來,我點了一下頭後接著問:

“在我看來,你母親好像非常慈祥,你討厭她的什麽地方?”

“……”

“她好像非常擔心你呀。”

“但是,我可不想做她那樣的人。什麽事情都要發表自己的意見,在父親面前趾高氣揚,而且顯得很老……”

“很老?”

我急忙反問了一句。母親即便顯得有些衰老,不也是很自然的事嗎?如果老也不行,那麽做母親該怎麽辦才好呢?

“可是,那是你的母親呀……”

“所以每天非見面不可,跟她在一起,連我都會感覺變得像她一樣……”

夏美像是重又想起母親一樣,一臉厭惡的表情。

“可是……”

厭惡自己長得和母親相像,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母女倆長得相像,這是最自然不過的事了,拒絕和母親長得相像,是想要從此斷掉母女的緣分嗎?

但是一個星期以前,夏美和母親來看病的時候,我並沒有感到她那樣討厭她母親。當然我當時也察覺到夏美的臉總是朝著別的方向,卻沒有感覺出來什麽特別的憎惡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