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倪珈望著光速消失在車底的山路,僵硬起來。還來不及反應,就聽張嵐喃喃自語:“不能再加速了。”

車子陡然朝左轉,輪胎打滑,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倪珈狠狠撞到車門上,電光火石間,車子以更大的圓周半徑朝右轉,逆了來時的方向,左側撞開護欄,被巨大的離心力橫甩進樹林,撞上樹幹驟然停止。

整個過程不過五秒,在身體和車內壁的劇烈碰撞中,倪珈想起有人說過,副駕駛是最危險的位置。因為遇到意外時,司機會本能地朝對自己有利的方向轉,拿反方向去面對撞擊。

謊話。

撞進護欄的是張嵐那側,撞上樹幹的,還是那側。

倪珈沒系安全帶,各處被甩撞出重傷,雙腿死死卡在扭曲的車骸裏,動彈不得。全身都痛如刀剜,耳朵裏轟鳴一片。

頭上有粘稠的液體流下來,糊住她的眼。卻有一個聲音異常清晰:“珈珈,珈珈,”

她呆呆地扭頭,張嵐滿臉淚水,伸手不斷擦拭她的臉,視線清晰了些,耳朵還是劇烈嗡嗡。

張嵐哽咽:“珈珈,媽媽的乖孩子,乖,不要閉眼睛,媽媽救你出去,好不好?”

她的身體除了痛就是痛,想說話,開不了口;想動,卻失了控制。

張嵐拿手機報了警,忍著全身的劇痛,死命推開撞得歪曲的門,拔出擠壓得鮮血淋淋的腿,她要去另一邊開門把倪珈拉出去。

可就在這時,被撞的樹幹突然搖搖晃晃著砸了下來。

張嵐驚愕,轉身便朝倪珈撲過去。

粗重的樹幹砸在擋風玻璃上,哐當的撞擊聲,鐵皮擠壓彎折聲,玻璃破碎聲,混在一起滿世界巨響。

碎渣飛濺後,一切歸於平靜。

車身再度扭曲壓癟,倪珈的身體再受重壓,劇痛刺激她半刻清醒。

雙腿像被人砍斷,痛得眼淚流下來,卻見護在自己面前的張嵐,脖子上插著一片擋風玻璃。

她怔住,拼命想去堵住她脖子上汩汩外流的血,可雙手被扭曲的座位和車門卡住,掙紮著把手臂劃得傷痕累累,也拔不出來。

“啊!!”倪珈絕望而悲痛地溢出一聲,下一刻,全身劇痛來襲,再度失去對身體的控制能力,只能癱軟在座位上。

“珈珈乖,不要亂動,你受傷了,不能動。”張嵐被曲折的玻璃和操作台卡著,望著倪珈微笑,“珈珈,媽媽的乖孩子,別怕,馬上會有人來救你。

上天不給媽媽機會呢。是啊,沒養過你,沒教過你,沒護過你,沒疼過你,哪有資格給你披嫁衣?”

鮮血像河流一樣漫過她的衣裙,“下輩子重新開始好不好?媽媽一定給你買洋娃娃,給你梳頭發……”

倪珈死死看著她,沒有知覺,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砸。

張嵐再也壓抑不住心底的悲傷絕望,劇烈顫抖,痛哭出聲:“怎麽辦?以後要是還有人再欺負你,該怎麽辦?”

倪珈寂靜無聲,沒有表情,只是眼裏盛滿了細碎的琉璃,緊緊地盯著她,像是要把她的臉刻進骨子裏,少看一眼就再沒有了。

好不容易回來的媽媽,又要被帶走。這次,是無論什麽都跨越不了的永遠。

“還好,阿澤會保護你,珞珞會保護你。乖,別閉上眼睛,等人來。”

張嵐的手沾滿血,無力地擦拭倪珈臉上的淚水,她撫摸著女兒柔軟的臉頰,已經得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珈珈,”她輕輕歪頭,留給倪珈一個最溫柔的笑,“媽媽愛你。”

倪珈睜著眼睛,淚水落下了又滿,滿了又落下,始終一瞬不眨。媽媽說的,珈珈是媽媽的乖孩子,不能閉眼睛。

世界靜的出奇,只有呼呼風聲吹動樹濤,沙沙作響。

倪珈盯著張嵐沉靜的睡顏,執拗地想,媽媽只是睡著了。

可某一刻,身體陡然間恢復知覺,劇痛如野火蔓開。

萬箭穿心,大悲大痛,喉中梗著苦澀,想要喊一聲“媽”,才發出半個音節,血氣上湧,再也無力承受。

撐不下去了,真的撐不下去了。

這麽多年了,越澤總會做同一個噩夢,漫天火光,鮮血淋淋的屍體,淒慘的尖叫,刺鼻的血腥。小小的他立在黑暗地獄的中央,迷茫而不解。

有個女人的聲音在對他喊:“阿澤,快跑!”

“不要回頭!快跑啊!”

這樣的噩夢纏了他十幾年。

他望著病床上倪珈慘白如紙的容顏,眼瞳深斂,擔心這樣的噩夢會不會從此纏上她。

聽說車禍時,他恐懼得心臟都停了跳動,火速趕到醫院,在手術室外心急如焚等了不知多少個小時,終於再見到她。

分明上次見面還活蹦亂跳笑容燦爛,分明幾個小時前還發短信求蹭飯,可這一刻,她靜得像是死了,臉色慘白像水泡過,沒有一絲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