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汽車站我才真正體會到林青不要這分工作的原因。下午五點是堵車高峰,說是六點鐘上班,如果五點半才來乘車,就會遲到。

等了二十五分鐘,終於擠上了公汽。汽車慢騰騰地向前開,一路紅燈不斷。我發現車裏站著的人全是一副狼狽相,有坐位的人也顯得疲憊不堪。透過車窗,我第一次認真打量北京。其實我每天都看新聞聯播,自己以為對北京很熟悉。可是,等我真正到了這裏才發現,每一個街道都如此陌生。陌生的大樓,陌生的行人,陌生的廣告,陌生的車輛,陌生的標記,每一樣事物都那麽陌生,悄無聲息地向著陌生的方向行進。

北方的秋季,天暗得極早,四站的路程仿佛就從白天走到了黑夜。

那個叫做星巴克的咖啡館坐落在一棟豪華大廈的底層。奇怪的是,雖是下班高峰,那條街上的行人並不多。樓側的停車場有大致二十個車位,全占滿了。我在大門外停留片刻,理了理頭發和裙子,又悄悄地照了一下鏡子,還算整齊,便推門而入。

咖啡館並不太大,很安靜,只有喁喁的人聲。裏面的服務生穿清一色的黑色T恤,無論男女,都套著一條墨綠色的圍裙。一位叫童越的男生接待了我。他看上去和我年紀相當,個子不高,明朗的笑容,樣子很隨和。

他禮貌地伸出手:“你好,謝……小秋,是嗎?我是夜班經理,人們都叫我小童。”

“你好小童。”

“你的簡歷寫得挺好。其實不必寫英文,中文就可以了。老板不懂英語。今晚這裏有四個人,包括你在內。你是S 師大的?”

我點頭。

“我也是。英文系二年級。你呢?”

“新生。”

“是嗎?今天迎新我也在,怎麽沒見到你?”

“也許你見到了,只是不認得。”

“呵呵。你住哪一區?”

“北七區。”

“北七區?離校門最遠。吃羊肉串和清真牛肉面會比較麻煩。買了課本了?”

“嗯,好貴。”

“要是早點碰到我就好了。我有舊課本,一模一樣的,我又不愛學習,所以基本上是新的,全可以送給你。”

郁悶。想起我早上花掉的一百四十塊錢,那叫一個心疼呐。

“How would you like your coffee? (譯:您想在咖啡裏放點什麽?)” 他站在收銀機前,一面工作,冷不防說了一句英文。我回頭一看,一個外國人微笑著站在櫃台邊。

“Double cream,one sugar。(譯:兩份奶一份糖)”

“Sure.(譯:好的) ”

我不禁陶醉了。他的口音與我聽到的“瘋狂英語”相差無幾。

“這裏有很多說英文的機會。不過,老板不贊成我們和客人聊天。除非人不多,客人又願意聊,你才可以陪著說幾句。——但不能耽誤工作。”

接著,他向我介紹了正在工作的另外三個人,其中一個馬上交班。另一個女孩叫葉靜文。M大中文系。

咖啡館的工作並不難,第一步是熟悉各種咖啡機的用法,然後就是背menu,也就是各種飲料的配方。小童說menu上的飲料雖然多,但常喝的就幾種,很簡單,一天絕對可以記住。此外就是咖啡杯的大小稱呼與一般咖啡店不同,不叫大、中、小,而稱Venti、Grande、Tall。

我換上了工作服。那個叫葉靜文的女孩在一旁心不在焉地斜睨著窗外,個子窈窕,長得極像《過把癮就死》裏面的那個女主角。小童說她是南京人,父母都是大學老師,吃穿不愁,到這裏來不過是練口語。我覺得很奇怪,她不是中文系的嗎?要那麽好的英文幹什麽。小童說,她是從一個競爭激烈的高中考進來的。原來打算考北大,不想一試不利,只考到M大。既然進了大學,就該休息休息了,可是考試考慣了,歇不下來。於是,考完四級考六級,考完六級考托福,考完托福考GRE。考完GRE才發現自己學的是中文系,申請學校難,簽證更難。便來這裏打工。一是練口語,二是看看可不可以認識一個外國人,替她擔保。但老板不許員工與顧客聊天,她一直也沒找著機會。所以,“她看上去總是很憂傷,很失落,唉。”

其實,葉靜文打動我的正是她那雙充滿白日夢的眼睛。我一看見她,就想起了瓊瑤小說裏的人物:一雙癡癡的,隨時準備感動的大眼。薄薄的,等待折磨的嘴唇。披肩長發,別一只珍珠發卡。淡淡的口紅,淡淡的香水,連姿態也是淡淡的,好像隨時可以從空氣中消失一樣。我進來已工作了兩個小時,她只和我說了一聲“Hi”。

收銀很簡單,我對電子的東西本來就有興趣,一下子就學會了。

“你可以算是我見過的上手最快的新人了。”童越很滿意,呵呵直笑。一個顧客走了,留下一桌子的碟子,見葉靜文還在櫃台上發呆,小童只好嘆一聲,上去收拾。回來悄悄地說:“別介意她對你冷淡。小葉人挺好。只不過今天她的心上人來了,現在是花癡時間。”說罷,指著臨窗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