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回到龍璟花園。早上走得匆忙,我沒認真打量這幢大廈,從車上看,它像一只開屏的孔雀,又像一朵怒放的荷花,如此飛揚拔扈的想象力,真的出自他手?

大廈內部金碧輝煌,除了水晶吊燈、壁畫、噴泉,四面還環繞著棕櫚樹;往來人等衣冠楚楚,幾位衣著時髦的少婦手裏抱著穿著花衣、打著蝴蝶結的小狗,正在大廳一角的沙發裏閑聊。刺眼的珠寶,刺眼的朱唇,刺眼的華貴。

我又看見了早上的那個保安,他仍然似笑非笑地打量著我。瀝川說大廈結構復雜,他必須拉著我的手,以防迷路。保安見到瀝川,快步走過來,神態恭敬近乎諂媚:“王先生。”

瀝川停步,等他說話。

“您的助理蘇先生來找過您。”

“哦,我把手機關掉了。”他拿起手機,對我說,“抱歉,我需要打個電話,可以嗎?”我連忙說:“請便。”怕打擾他談話,我打算避開,卻被他一把拉住。

—— “是我,瀝川。”

—— “我還差最後兩張圖。Deadline(譯:截止期)不是下月十五號嗎?”

—— “提前?什麽提前?Deadline 就是deadline,不可以提前。除非他們多付錢。”

—— “多付多少?我不知道,你找預算部的人去算。算了明天告訴我。”

—— “晚上有會?什麽時候說的?哦……對,例會,我忘記了。”

他看手表。

—— “人都來了?”

—— “請他們回去。我不大舒服,來不了。”

他收了線,剛要把電話放回口袋,手機又響了。

他看了看來電顯示,打開話機:

——“哥。”

——“挺好的。”

——“沒事。”

——“安排不過來,再等兩個月吧。你二月份在哪裏?”

——“我有可能去蘇黎世,行程讓秘書通知你。”

——“已經收到了,謝謝。”

——“我在睡覺,還沒起床,昨晚熬夜了。”

——“再見。”

通話時間三十秒。他收線,歉意地看著我。

“每天都是這麽忙嗎?”我問。

“不是天天忙,”他說,“現在我們可以去遊泳了。”

我們一起上樓,換了遊泳衣。他穿一件黑色的遊泳褲,露出緊繃的小腹和煆煉良好的胸肌。我們一人披一件浴袍,坐電梯到三樓。

遊泳池共有兩層。三樓的這層只有一池碧水,空無一人。我憑欄下望,二樓的泳池更大,附帶一個小型的兒童水上樂園,但也只有不到十個人在水中玩耍。

“浪費資源啊,”我說,“這裏遊泳的人這麽少。”

“你確信你會遊泳,不會淹死?”看我赤著腳,大大咧咧地站在水道旁邊,他忽然問。

“不會。”

“你知道嗎,我認識一個人,他也說會遊泳,然後,他當著我的面往下跳,一秒鐘後就大喊救命。”他打量我,“我只好跳下去把他撈上來。”

“如果你跳下去喊救命,我也會救你。”我揚起頭,挑釁地看著他。

“那麽,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完全放心你在水中活動,不必時時陪伴左右。”

“請放一百二十個心。”

“地區四百米自由泳冠軍謝小秋,”他扔下浴袍,“不如我們比比看,怎麽樣?”

“好啊。” 我接過他的雙拐,將它們放在池邊。

“南池高中,”他指著我泳衣上的白字,“就是你的中學?”

“是啊。怎麽樣,名字很好聽吧。我們高中的門口有一條大街,叫西門大街。南池、西門,多麽古色古香的名字!”

“什麽時候你回老家,我也跟著去看看你的高中吧。”他脫口而出。我不禁失笑,這人有時候說話,傻得像一年級的學生。我站在他面前,伸手摸摸他的後腦勺:“好了,瀝川同學,懷舊找你自己的老家去,別借我們雲南的地盤意淫。”

“那個男生說,你們雲南人吃過橋米線?”

“嗯。”

“什麽是過橋米線?”

“我們滇南有個蒙自縣,也就是以前西南聯大的所在。傳說有個秀才考試,把自己關在一個島中讀書。他的妻子怕他吃冷飯,便發明了這種熱湯米粉,每次送給他時,要經過一個小橋。後來秀才中了舉,便說是米粉的功勞,就把這種湯粉,叫作過橋米線。”

“等會兒遊完泳,我們就去吃過橋米線,好嗎?北京城裏一定有,對不對?”

“雲南菜館都會有吧,就是不知道在哪裏。”我也挺想念米線的。

“好辦,我上網去找,一秒鐘就能找到。”他說,“我站累了,得跳水了。”

我們同時跳水。我奮力向前,遊得飛快,卻能感覺到他一直在我身邊,我怎麽也超不過他。到了最後三十米的時候,他不見了。等我遊到終點,一擡頭,卻發現他坐在泳池邊上,正看著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