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2/3頁)

“王總,我們廠能夠生產出達標的幕墻,在價格、安裝方面,您可以替房產商省下不少錢。此外還可獲得支持本地工業的美名。何樂而不為?”

“外層玻璃的生產貴廠可能不成問題,可是,內層玻璃的Low-E塗料只怕不容易過關吧。此外,幕墻的安裝技術難度也很大,要和暖通系統對接良好,我們通常是請瑞士專業安裝咨詢公司來負責。”

“事在人為。我們廠具備建築幕墻專項設計甲級資質和建築幕墻工程專業承包一級資質,且有兩年以上呼吸式玻璃幕墻施工業績。此外,我們特地重金從瑞士請來了安裝顧問。”

“哪一位顧問?”瀝川問。

“密林公司的安魯斯先生。”

“您等等,我打個電話。”瀝川掏出手機拔號,然後,他說了近五分鐘的法語才收線。

“是安魯斯讓你來找我的?”瀝川說,“這算走後門吧?”

“我有三千職工,有足夠的生產能力,只是沒有足夠的訂單。三千職工,外加家屬,一萬多人。嗷嗷待哺。”

瀝川沒聽懂那個成語,看著我,我用英文說:“就是等您救命的意思。”

“許先生,您對您的工人負責,我對我的項目負責,各司其職,您說呢?這不是演電視劇,別跟我來苦情戲好嗎?”

我傻眼了。說這人不會中文吧,該叫板的時候一點兒也不含糊。

“王總,您不大了解中國文化。中國文化和西方文化的最大不同就是,我們的文化講感情,講人情,講交情。”許廠長不卑不亢。

瀝川用英文問我:“這是你們的文化嗎?”

我說:“算是一面吧。這位廠長顯然很有和資本家鬥爭的經驗。”

“資本家?”瀝川眉頭不自覺地挑了起來。

“也就是你的階級本質。”我補充,仍用英文,旗幟鮮明、堅定不移地站在祖國同胞的一邊。瀝川愣了一下,思索片刻,忽然問道:“許廠長,你們的玻璃幕墻對應的是什麽空調系統?”

“AVA系統,節能、環保、健康、舒適。王總,我不指望您現在拍板,只希望您能抽空到我們廠來看一看生產情況和樣品。”

“您的工廠在哪裏?”

“沈陽。”

瀝川想了想,說:“這樣吧,您明天到我的辦公室來細談,好嗎?這是我的電話,具體時間請您先和秘書小姐預約一下。”他寫給他一個電話號碼。

那位廠長接過紙條,很嚴肅的握了握他的手:“好的,謝謝您給我們廠這個機會。”

“不客氣。”

廠長迅速告辭了。

趁這個機會,我去了一趟洗手間,回來時看見瀝川正與江橫溪及夫人說話。我沒有過去打擾,獨自站在畫廊的一角假裝看畫。學校明天考聽力和口語,我在心中默誦單詞。

過了一會兒,有人站到我的身邊,問:“小姐很喜歡這幅畫嗎?——我看你在它面前站了很久?”

我轉身,說話的是一位文質彬彬的青年,很古典的書生面容,清峻,優雅,只是發型有點怪,有點放蕩不羈。

“姓李。”他遞上名片。

我掃了一眼,是位畫家,我笑了笑,擡頭尋找瀝川,希望他過來救我。瀝川倒是離我很近,只是背對著我,和江橫溪夫婦談得正歡。

“是啊,”我作深沉狀,“挺喜歡的。”

“那麽,依小姐看,這畫的主題是什麽?”他繼續問,顯得很感興趣,很想聽我談一談的樣子。

我連忙仔細看那幅繪畫。充滿了復雜散亂的線條,線條是由細小的文字組成的,隱約看去是張人臉,不過,臉上的五官是女人的身體。我一向自許想象力豐富,但奇怪的構圖還是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我咽了咽唾沫,沉默片刻:“這是一張人的臉。”廢話。

畫家迷惑地看著我,等著我說下去。我只好繼續說:

——“人的臉……是公共的,每個人都可以看見。”

——“可是吧,這臉又和身體重合……嗯……身體……是隱藏的,有欲望的,不可見的……”

——“所以這張和身體重合的臉,意味著欲望由隱藏變成了公開。” “很有意思,請說下去?”畫家饒有興致地看著我。可我覺得,再這麽忽悠下去,我要露餡了,於是我只好反問:“這些由文字組成的雜亂線條象征著什麽呢?文字的象征是什麽呢?”

“語言?”他試探地回答,“聲音、符號、文本、口頭、非正式傳播……”

“所以……後現代的欲望要通過文本來獲得滿足,而不是感官。”我說。

“比如?”畫家仍然很迷惑。

“比如短信、博客、電子郵件……你不覺得承載它們的手機、電腦正在逐漸變成我們身上的一個不可惑缺的器官嗎?”

畫家恍然而悟:“有道理!我正是這幅畫的作者,您的理解對我有諸多啟發。我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沒聽過這麽大膽的分析了。請問您有電話號碼嗎?有空的時候,可以請您喝杯咖啡聊聊繪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