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第2/4頁)

他幽然地笑了,倚身過來吻我的臉和額頭。

“唔,你喝酒了?”我嗅到一絲酒氣,還有,他一向冰涼的手,是燙的。

“一點點,啤酒。”

我摸了摸他的額頭,滾燙。

“你在發燒?多少度?”

“可能有一點,沒量過。”他拿開我的手。

我正想說話,汽車駛過一個月亮形的小湖,緩緩停在一座華燈四射的大廈面前。招牌上四個大字:翠湖賓館。

賓館的大廳有足球場那麽大,四面放著考究的沙發,沙發背後種著竹子。我一路跟著他上電梯,進了他的房間。那是一個套間,中西合璧,極盡奢華舒適。他替我脫下外套,掛進衣櫃。

“是秘書給你訂的這家賓館?”我問。

“是她訂的。不過,我也是慕名而來,聽說這裏的套間設計出自I.M.Pei之手。”

“I.M.Pei ?”

“貝聿銘老前輩,”他說,“我格外喜歡他的內庭采光,而且,我也喜歡玻璃。”

顯然,這句話我聽得半懂不懂,他笑了笑,解釋:“城市的摩天大樓像一只只空間巨獸,只有玻璃可以把它們藏起來。”

他的辦公室裏擺著三個21寸的蘋果顯示屏,另一張桌子上有一幅巨大的設計草圖,旁邊是幾個空空的啤酒瓶。桌下是他的輪椅,碳纖維框架,非常輕便,折疊起來不到十三磅。瀝川繪圖有時需要坐很長時間,只有坐在這張輪椅上,才不會太累。

我不禁想,每次旅行,他一個人走路都夠難的,還要帶上這些東西出入機場,是不是格外不方便。

“你的筆記本電腦不夠用嗎?”我問,“為什麽還要這麽多的顯示器?賓館連這個都提供?”

“不提供,”他說,“我不喜歡看小的顯示屏,這些都是我在這裏買的。”

“可是,要是帶走的話,豈不是很麻煩?”

“不帶走,用完了就捐給賓館。”

我啞然:“這個……太浪費了吧?”

“不算浪費,如果能用它弄出好的效果圖的話。”他眨眨眼,“有句話叫什麽來著,工什麽,器什麽。”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就是這句。”他斜倚墻邊,看著我。

“什麽時候到的昆明?”

“你爸一罵我,聽那架式好像你遇到了麻煩,我第二天就來了。”

“那麽,”我說,“你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在這裏,有半個月了?”

“反正我也有很多事要做,很多圖要畫。住哪裏都差不多。”他聳聳肩,表示沒什麽大不了。

我去洗澡,出來,沒衣服換了,只好穿他的襯衣和短褲。趁這當兒他去訂了一份晚餐,我狼吞虎咽,一掃而光,都不知道吃的是些什麽菜。

“三十晚上,你通常會做些什麽?嗯?”他從身後圈手過來吻我。

“吃完年飯,到我外婆家看《春節聯歡晚會》。”

“我不喜歡看電視,電視太吵。我們一起讀書,好不好?”他文縐縐地說,“我的包裏有一本《哈姆雷特》。”

瀝川一向不這麽酸的啊。這是怎麽了。我覺得他的臉很燙,呼吸也很燙,手更燙。於是我說,“什麽《哈姆雷特》,瞧你胡言亂語的,一定是發燒了。我帶你去看醫生吧。”

“不看醫生,醫生有什麽看頭。你洗完澡好香,我就要看你。”他讓我坐在床上,自己拿著毛巾,一縷一縷地替我擦幹頭發。

我擡手去解他的衣扣:“站了那麽久,累不累?坐下來吧。”

他按住了我的手。

“怎麽了?”

“我身上過敏,長了不少大包。你別看了。”他終於說。

我嚇了一跳:“過敏?”

我推開他的手,掀開襯衣。然後,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身上長了很多紅色的包,個個有銅錢那麽大。除了上身,手臂和腿上也有。

“這麽多啊!看過醫生了嗎?吃過藥了嗎?”我著急了。

“賓館裏有醫生,還是名醫呢。我對很多藥物過敏,不敢隨便吃藥。他給了我一種軟膏,讓我每天擦三次。剛開始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床上有蟲子。他們給我換了一間房,還是長包。我想,這五星級的飯店床上用品應當是嚴格消毒過了的。所以也就不再找他們理論了,也許就是水土不服。”

“這種包你以前長過嗎?”

“我是過敏性皮膚。不過,”他說,“確有一次,我長過類似的大包。突然來,一夜長了一身,持續了幾天,又突然消失了,一個也不見。那時我還在上大學,懶得看醫生。”

我讓他坐下來,坐到被子裏:“那麽,你還記不記得,那次你幹了什麽,引起了這樣的過敏?”

他想了想,搖頭:“那次我參加了一個莎士比亞的reading club。我們幾個同學經常一起朗誦詩歌。後來,學校搞了個文化節,club 裏面的人踴躍報名要表演一段戲劇。那天我不在,他們把我的名字也報了上去。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個很大的學生文化節,戲劇表演定在學校大禮堂。我演哈姆雷特,觀眾有一千多人。我緊張得要命,第二天就長了一身這樣的大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