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第4/5頁)

我大笑。

吃了近一個小時,艾松送我到公寓的門口。我對他說:“謝謝你送我回來。”

“不客氣。”

我掏鑰匙,轉身開門,艾松忽然說:“周六我們所有個聚餐會,不少專家要來,很多家屬也參加,為了不讓工會主席關心我,你能不能替我cover一下?”

我覺得,這個要求挺合理,也許將來我也需要他的cover。

“行啊。”

我住的公寓旁邊有一顆巨大的梧桐樹。每天進門之前,我都要沿著梧桐的樹杆往上看,一直看到天上,再從天上看下來,一直看到樹根。這是我每天唯一的一次眼保健操。

然後我打開門,看見Mia在床上打盹。我到廚房洗了昨天的碗,一個。找到茶杯,倒掉昨天的茶,一杯。幫Mia洗澡,又用吹風機給她吹幹。然後打開電腦加班做翻譯。這一周我天天擔心瀝川,精神難以集中,耽誤了不少工作。我在屏幕前埋頭苦幹了兩個小時,精疲力竭。洗澡上床,聽著收音機的古典音樂、睜眼望著天花板,心緒紛亂,無法入睡。

時鐘漸漸地指向淩晨三點。我爬下床找安眠藥,瓶子是空的,全部吃光忘了買。我在客廳裏做瑜珈,越做越精神,幹脆穿上運動服和跑鞋出門到大街上跑步。跑累了就睡得著了。

我所住的小區臨著一條大街,街燈明亮,偶爾有車輛穿梭而過,兩邊都有通宵的舞廳和網吧,相當安全。跑步是治療失眠的有效方法。我圍著小區跑了一圈,氣喘籲籲,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響了。

是個陌生的號碼,很長。

神經病,是誰半夜三更地找我?惡作劇還是惡意騷擾!直接按紅鍵掛掉。

過了一分鐘,電話又響起來了。這回我不耐煩了,打開手機就沖著裏面的人吼:“喂,你誰啊,撥號碼認真點行嗎?麻煩你看一下時間,現在是淩晨三點半!”

那邊的人顯然郁悶了,過了半天,才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對不起,是我。瀝川。”

我還在跑步,正在通過一個很小的十字路口,聽見瀝川的聲音,忘了看燈,一輛車從後面駛來,戛然然止,裏面的司機沖我破口大罵:“龜兒瓜婆娘,男人死了嘛啷個嘛!”

我趕緊退回人行道,乖乖等紅燈。

“這麽晚,你還在外面?”司機的“川罵”,瀝川顯然聽見了。

“我……”咽了咽口水,“跑步來著。”

“看見你還在網上,以為你沒睡。”他說,“安眠藥吃光了?”

“嗯。”

“深更半夜地你還在外面跑步?知道外面有多亂嗎?馬上回家,聽見沒?”這人一定是喘過氣來了,口氣頓時就橫了。

我想說,要你管啊,你是我什麽人啊,關你屁事啊。轉念一想,阿彌陀佛,我謝小秋不跟病人一般見識:“我正往家裏跑呢。”

溫州回來之後,瀝川鐵了心的要和我了斷,從不給我打手機。現在惠然來電,我頓覺受寵若驚、三生有幸、大有戚戚然不勝感佩之意。

一溜煙跑到回公寓,打開鐵門,顧不上喝水,我坐在床上對手機說:“瀝川,找我啥事兒?”

“沒什麽事……”

“你好些了嗎?”我還在喘氣,“可以多說話了?”

“好多了。”他頓了頓,說,“我只是偶爾地需要一下呼吸機,一、兩次而已,你別聽人家亂說,別想得那麽嚴重。”我承認,呼吸機的事兒,不能上網看多了圖片。“瀝川……”我問:“那你,是不是很痛?”“哪裏很痛?”

“他們……是不是將一根管子——”

他迅速打斷我:“不是。呼吸機有不同的種類,你的想象力不要那麽豐富,好不好?”“那你的全身,還有哪裏不舒服?”

“沒有了。”他說,“現在挺舒服的。”

“你挺舒服地……躺在醫院裏?嗯?瀝川,這就是你要告訴我的話嗎?”

“嗯。平時我很忙,沒時間休息,現在正好趁機休息一下。所以,你不要擔心。”他在那頭,輕描淡寫。

“對不起,今天我發脾氣了。我聲音是不是很大?說話是不是很粗暴?你是不是很生氣?”完蛋了,徹底瓊瑤了,真是一點脾氣也沒了。

“小秋,”他一字一字地說,“永遠不要對我說對不起,你沒有任何對不起我的地方。”

“那你現在——為什麽又要打電話過來?安慰我嗎?”

“我只想告訴你我一切平安,讓你放心。”

“什麽時候可以出院?”

“還有一段時間。”

“那就是說,你還病著。”

“小秋,不要老是糾纏這個話題,好不好?想點開心的事。”

“你都病了,還要我開心,你以為我不是人啊!!!”嗓門又高了。

“……”那頭不說話了。

“瀝川,你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