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第6/8頁)

那五年我苦苦回憶瀝川,他的身影卻像一把抓不的沙子從指間流逝。他的容貌在記憶中日益模糊。只因我的手中沒有一張他的照片。在網上我只google出一張郵票大小的頭像,很低的清晰度,卻一直保存在電腦裏。這個小而模糊的頭像便是五年來我回憶瀝川的全部線索。

我默然凝視著那張合影,往事一幕幕地閃現。

那麽多年的折磨,忽然間都變成了甜蜜。

床頭櫃上放著一個白色的台燈。旁邊擺著三個手掌大小的相框。鮮艷的色彩,活潑的外景,是六年前瀝川給我拍的獨影,十七歲的我,穿著各式各樣的裙子。那時的我真小,一臉的稚氣,看上去果然像個高中生。以為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一臉陽光,笑容燦爛,在鏡頭面前毫不扭捏。

緊接著,我的心就抽緊了。

大床右側有一個不銹鋼的點滴架,架上裝著靜脈輸液儀。地上還有兩個氧氣瓶。旁邊的矮櫃裏放著幾瓶藥、一個血壓計。床頭上方,還懸著一個供病人起身用的三角型吊環。

看來,這裏不僅是瀝川的臥室、也是他的病房。瀝川長期臥床的那幾年,大約是在這裏度過的。

掩上門,回到二樓的客廳。瀝川不知何時已坐在沙發上,透過玻璃長窗,默視遠方淼淼的湖水沉思。

“瀝川——”

我叫了他一聲,坐到他的身邊。他擡頭看我,目光復雜,心事沉重,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病了,而且病得不輕。”我在他耳邊輕輕地說,“你不願意告訴我,因為你不想讓我擔心。”

他沒說話,默默的用手摸了摸我的臉。

我找到他的唇,專心地吻他。他不回應,倔強地扭著下巴,想避開我。

“可是,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對自己殘忍,其實也是對我殘忍?你不告訴我,難道我就不擔心了?我寧肯知道真相也不要像現在這樣夜夜失眠、天天惡夢。瀝川,我求你告訴我!告訴我你究竟得了什麽病?”我抱著他,搖晃他的身軀,失聲嗚咽。

“小秋,我寧願你不知道。而且,一切也與事無補。”他平靜地說,話音很冷,“回去後,別再來蘇黎世了。”

“不!”

“我求你。”

我放開他,冷笑了一聲,說:“那你,是不是打算永遠躲在這裏,不回北京了?”

“……”

“是不是,我這一趟,又成永別了?”

“……”

“如果告訴你,我也挺不住了,你會發點慈悲嗎?”

仿佛思索了很久,他安慰我:“……我會回北京。答應過你的事,我會做到。”

“然後呢?”

他搖頭:“沒有然後。你得記住你在關公廟前的誓言。”

我蔫掉了。雙手抱膝,一言不發,沮喪地流淚。

他不來安慰我,身體一直僵直著。

過了一會兒,我抹幹眼淚,突然跳起來,大聲說道:“不行!瀝川!我不幹!我就不履行誓言!讓關公見鬼去吧!讓天雷劈我吧!讓洪水淹我吧!”他急忙掩住我的嘴,目中仿佛燃燒著一團火:“你一定要我說傷害你的話嗎?小秋?”

“傷害我的話你還說少了嗎?說呀!繼續說!”

“謝小秋,拜托你,”他凝視著我的臉,一字一字地道,“停止糾纏我。”

我呼吸瞬時間停止了。血全部湧到頭上。我怔怔地看了他三秒,驀然轉身,大步向門外走去。走得太急,一腳絆在沙發上。他眼疾手快地站起來,死死地拉住我。

“去哪裏?”

“你關心啊?”我冷笑,用力甩開他的手。他拉住我不放,手像鐵鉗一樣扣住我的手腕。

“哪也不許去!”他一把將我扯到他懷裏,“聽見了嗎?謝小秋!你跑掉了,我……追不上你。”

他嗓音喑啞,額上青筋暴現。生怕我跑了,另一只手還緊緊拽著我的衣服。其實,豈止是追不上,他站都站不穩,剛才我用力一掙,他幾乎一個踉蹌,若不是有我擋著,就摔倒了。

我看著他的眼睛,揚起臉,顫聲說:“瀝川,別以為我可以被人輕易侮辱。你給我一巴掌,罵我是賤人,我馬上就走。真的,永遠也不回來。你要不要試試?”

他一動不動地站著,目中暗濤洶湧,思緒雲影般紛至沓來。

“對不起……”他喃喃地說,“對不起……”

我的心仿佛被針刺了一下,他的樣子很可憐,神色比我還絕望。

“瀝川,你要什麽,我都給你。如果你堅持要我離開,我也會答應。”我柔聲地說,“但離開之前我得確信,沒有我,你會過得更好。你是這樣的嗎?你病得這樣厲害,又瘦成這樣,離我們相識的那陣子,差了十萬八千裏。瀝川,你讓我怎麽放心地離開你?你說啊!”

我捧著他的臉,熱烈地吻他。他無奈而又頑固地抵抗著。我放過他的嘴,沿著耳根吻下去,吻過幹燥的喉結,舌尖在鎖骨上逗留。他忽然嘆息了一聲,攬住我的肩,鼻尖在我後頸上輕輕地摩挲。溫暖發燙的呼吸,癢癢地吹過來,有一股淡淡的咖啡味。我伸手環住他的腰。他悶哼了一聲,小腹驟然繃緊,想要掙脫,被我牢牢地挽住,須臾間,索性偎依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