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第3/5頁)

我每天都要靜點抗生素,還要定期引流、排膿。我不敢看我的腿,上面落下了可怕的傷疤。過來檢查傷口的醫生總是繃著臉,我很懷疑過不了多久他會說,這條腿不能留了,要鋸掉。然後我的腦子裏就閃出電影白求恩大夫的某些場面和瀝川身上的那些傷疤。

盡管我多次請求艾松不必每天來醫院,在他請假的那個月,他每天必到,有時甚至待一整天。好幾次他想幫我換衣服,被我拒絕了。我不許他碰我,也不許他看我的身體。最後,見他實在沒事幹,又實在想幹點什麽,我說:“艾松,你替我剪個頭吧。越短越好,我的頭發太多,李阿姨洗頭不方便。”

艾松樂滋滋地拿著剪刀,給我剪了個巨難看的頭。令我一連幾天都不好意思見人,又不敢責怪他。

我拿了一個掛歷,一天一天地算日子,將在醫院過的每一天都打一個大叉。

一個月過去了,瀝川還是沒來看我。

我的心,一點一點地變冷。

夜半痛醒過來,想到瀝川的絕情,淚水濕透了枕頭。

開始的時候,我安慰自己,瀝川不知道我病了。可是,他不可能不知道,連做清潔的大嫂都知道了,所有CGP的員工都來看我了,他不知道我出了事,這可能嗎?

然後,我又安慰自己,瀝川大約自己也病了。說不準回瑞士了。可是翻譯組的小姐們每周來看我時都會八卦,聽她們說,瀝川在我住院後幾乎每天都去CGP上班,還召開過幾次會議。不過她們又說,瀝川的身體並不見好。大多數時候都坐在輪椅上。她們幾乎都快忘掉瀝川站起來是什麽樣子了。

絕望的時候我又想,就算瀝川鐵了心地不肯來,至少會派René來。或者,讓René給我打個電話。

我也沒看見René,也沒接到過電話。

想起以前和瀝川在一起的日子,我倒真的不曾生過病,連發燒都不曾有過。不過,每次月事來臨,我都會很不舒服。瀝川會讓我躺在床上不動,然後會為我煮湯。肚子痛得厲害時,他會把雙手按在我的肚子上。學氣功大師的樣子,向我“發氣”。瀝川一直很會關心人啊!

車禍之後的第二個月,艾松不得不回研究所工作。雖然不是坐班,他要上課,要做研究,不可能像頭一個月那樣長時間地陪著我了。其實他對我的情誼已讓我覺得很愧疚了。我反復要求他不要再來陪我,因為有李阿姨照顧我,又專業、又細致、又周到、又耐心,我實在不需要另一個人在旁邊。艾松不同意。仍然是每天都來,雖然停留的時間比以前短,但他到書店給我買小說,買DVD,買電視劇,變著法子替我打發光陰。有一次他居然一口氣陪我看了八集的《雍正王朝》。見我昏昏欲睡,他就趴在我的床邊改學生的論文,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我講話。

可是,我的情緒還是漸漸地低落到了零點。每天晚上,艾松一走,我就開始流淚,一直悄悄地哭到深夜。雖然我知道瀝川有難言之隱。可是,我絕對料不到,他就住在我身邊,聽到我出事的消息,居然不來看我一眼。

我深深地迷惑了。瀝川真的還愛我嗎?

如果愛與不愛沒有區別,為什麽要愛?

這樣辛苦、這樣沒有結果的愛情,我還要堅持下去嗎?

由於不能動彈,骨折那條腿的肌肉開始痿縮。訓練有素的李阿姨加強了按摩的力度。可是,我內心裏的某一處,同樣也在痿縮,而且……越縮越小。

每天躺在病床上,我都癡癡地對著門口做白日夢。夢見瀝川捧著一把鮮花來看我。樓道的腳步、輕微的咳嗽、和門前忽隱忽現的人影,都讓我懷疑是他。

然後,當一切都證實不是瀝川的時候,我木然了。

我在期待和失望中反復摧殘自己。

漸漸地,我開始長時間地對著窗外發呆,不想理睬任何人,也不想說話。我的腿腫得大大的,以至於我都感覺不到它的存在,疼痛都變得陌生了。

有一次,實在太心煩,我擅自把點滴的針頭拔了。艾松知道了,嚴辭勸我。我忍不住對他大吼大叫。之後,我又向他道歉。然後我借題發揮,命令他最多一周來看我一次。

艾松堅決不同意:“不行!你的傷是我造成的,我將一直照顧你到出院!”

在情緒嚴重的失控中,我度過了黑暗的第二個月。腿瘦了一大圈,上面還有很大的疤。我被轉入一家康復醫院進行為期一個月的功能訓練。

翻譯組的姐妹們來看我時,都說我瘦得跟面條似的了。

“可能是吃素吃的。”艾瑪說,“你現在病著,更需要營養,還是別吃素了,我讓我媽給你燉紅燒肉吧。”

“不成不成,我的意志本來就薄弱,喝了艾媽媽的骨頭湯已經很享受了。不能再出格了。我要堅持信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