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新雁過妝樓

花到三春顏色消,月過十五光明少。

中秋已過去半個多月,他們結婚也有十來天了。邱霖江倒不是一個嚴苛的丈夫,不拘著如蘊出門,也從不在意如蘊買東西。只不過,每次出門她身後必定有一個“小尾巴”。

這一日,晌午剛過,如蘊正在二樓的涼台上翻著書。邱霖江命人在涼台的地面鋪了一層淺米色的英格蘭純羊毛地毯,她即使光腳踩上去亦是柔軟的舒服。大抵是太暖和,看著看著如蘊竟眯了過去。

不一會兒似是有腳步聲傳過來,聲音極輕,但她還是一下子醒了。卻是常嫂:“二少奶奶,外頭有位小姐說是找你。”如蘊還有些迷蒙,直覺問道:“找我?誰?”

“她說她姓楊,是你的雙梅同鄉。”常嫂畢竟是大太太房裏的人,照看著邱霖江從小長大,連帶著對如蘊也平添心疼。見如蘊困頓,便道,“若是不相熟的,常嫂替二少奶奶給回了?”

然而如蘊慢慢地清醒過來。就在常嫂正欲轉身的時候,她忽然喚道:“等等!常嫂,我和你一塊兒下去吧。”姓楊,雙梅同鄉,如蘊腦海裏只浮現出一個名字:楊淑怡。

府邸外面正焦急地來回走的女子果真是楊淑怡。

如蘊從中間的草坪疾步穿過,小跑到大門邊,未及探頭便看到無比熟悉的一道倩影:“淑怡!”她大聲地喚道,一下子覺得欣喜異常。楊淑怡聽到如蘊的叫喚聞聲望過來,見到那張急切的臉龐,頓時兩眼一亮奔過來:“如蘊!好如蘊,可算是見著你了!”

她執起淑怡的手,兩只手執得那樣緊:“淑怡,居然能在上海和你相見,我真是太意外了……之前還曾想過,也不曉得要到哪一年月才能再見到你!”

楊淑怡是如蘊昔日的同鄉閨密,如若說沈清賜在她的生命中抹下了最濃重的一彩,那麽其次濃重的便是楊淑怡。在雙梅,她們的家離得很近,小時候常常一塊兒戲耍,大了之後便經常一同看書、踏青。欣喜之後,“物是人非”的感覺忽地襲了過來,如蘊只覺似乎是甜過了頭,胸口有些發苦。

“之前我還不相信,你居然真的就這麽嫁人了……如蘊,邱二少對你可好?”淑怡亦是有些唏噓,關切地問道。如蘊扯出一絲笑:“大抵就這樣吧。”牽起淑怡的手欲往裏走,她說,“來,咱們進來聊。”

楊淑怡卻“哎”了一聲,有些猶豫地說:“如蘊,我們……能去外頭的咖啡廳坐坐嗎?這高門大院的,我不想進去。”她的神情裏帶著讓如蘊不可拒絕的渴求。想了一想,如蘊點頭:“好,你等一等,我這就去叫他們開輛車來。”

淑怡說的咖啡廳就在邱家府邸的兩條街之外,叫作“露露咖啡廳”,老板是個英國人,裏頭的咖啡、蛋糕口味都極正宗,如蘊兩天前剛聽邱霖江提及過。自結婚之後,他吩咐徐昌寧從此就跟著她,因此,這一回“小尾巴”照舊在,於幾桌開外候著。

侍者將兩杯咖啡送上來,濃郁的香氣撲鼻。

一邊輕輕攪拌著咖啡,如蘊一邊問道:“你幾時在上海有位堂舅的?這麽久了,從不曾聽你說起過。”淑怡笑笑,說:“我從前也不知道,就是這回剛曉得。聽母親說已經失散消息好多年,今年中秋的時候方拾回了聯系。”如蘊點頭:“那敢情好。”

她又問:“那你們這回在上海住多久?”淑怡抿一口咖啡,然後說:“少說也要三四個月。我父親打算在上海找份活兒,全看能不能找到了。”

如蘊一聽,心裏高興得緊:“這麽說,我們又可以時常見面了!”淑怡親熱地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就怕你沒工夫見我。到底嫁了人,你呀,可得好生孝敬公婆和丈夫!”

不提倒好,淑怡這麽一說,如蘊的神色立刻黯淡了下來。作為如蘊的閨中密友,淑怡自然是知曉她對沈清賜的心思的。見她垂下了眼瞼,淑怡頓時自覺失言,忙自顧打圓場:“哎呀,瞧我這張嘴,都說些什麽呀!”

如蘊的神色反而好了許多,擠出一絲笑容,問:“你呢?去年就聽伯母說要給你尋個婆家,你打算何時嫁人?”淑怡雙唇微抿,臉上顯出幾分羞赧來,只道:“這端看我父母……哪能是我打算呀!”如蘊依舊在輕輕地攪動著咖啡,低低地說:“淑怡,你一定會嫁一個自己喜歡的人的……”

她的尾音拖得極輕卻又極長,似是有些悵然,又好像自己根本沒有注意到。但楊淑怡注意到了。因著她的話,淑怡擡眼一眨不眨地注視如蘊,欲言又止了好半天,最終還是開了口,聲音極小,道:“如蘊……若是,若是現在能見清賜哥哥一面,你……還願意嗎?”

如蘊猛地擡頭,睜大眼睛望著淑怡,不敢置信。空氣似乎停止了流動,俄頃,她囁嚅著唇,聲音都不像是自己的了:“什麽意思?你是說……是說清賜表哥他……”想法就在腦中翻滾,可她不敢說出來。她怕自己若是說出來,結果卻只是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