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夏謙想了很久, 終於還是決定來這一趟。他不敢看顧行簡的臉,只是俯下身一拜, 然後就保持那個姿勢不動了。

顧行簡不動聲色地站著, 夏謙只能看到地上一道清冷的影子,仿佛這冬日的夜一般。

他深吸了口氣說道:“我知道自己闖了禍, 但還請相爺幫我。”

六平驚愕地看著夏謙。事到如今, 相爺不找大公子算賬已經是格外開恩了,大公子居然還想著相爺能幫他?

顧行簡無聲地走近幾步, 夏謙感覺到自頭頂而下的壓迫感。他的手在袖子裏微微發抖,心神俱顫。他怎麽可能不畏懼這個人!就算他還未真正入仕, 也聽了些顧行簡早年是如何鏟除異己, 扳倒前任宰相的事。這些過往就藏在他蓋世的才華和學識的背後, 如同這地上的影子一般,如影隨形,陰暗可怖。

但他不能不來。他知道只有顧行簡能將他即將毀於一旦的人生挽救。若他不能參加春闈, 不能為官,那倒不如死了算了。既然連死的決心都下了, 他也不怕來面對顧行簡了。

顧行簡冷冷地說道:“你覬覦我的妻子,還要我幫你?”

夏謙的手微微握緊:“我對三妹的心思的確不單純,但是我從未做過逾矩之事。難道一個人的感情是自己能夠控制的嗎?如若能控制, 我也不想如此。您從前不近女色,娶了三妹卻對她寵愛有加。您自己也無法控制吧?”

顧行簡扯了下嘴角。他對夏謙的印象一直很淡,夏謙也的確不是什麽姿儀出眾,才思敏捷的人物, 能讓人印象深刻。沒想到竟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顧行簡忽然想起自己當年為了一道調令,半夜潛進當時的宰相府邸,慷慨陳詞,也是為了自己的前程奮力一搏。大概同樣是男人,而且都是平民出身,他反而對夏謙有幾分寬容。

但這樣的寬容仍不足以抵消他的憤怒。

他徑自掠過夏謙身邊,朝前走去。

夏謙不死心又追了上去:“縱然此事因我而起,但三妹同樣會被人說閑話。她在坊間的名聲本來就不好,或許還有人會借題發揮,讓她難堪。您是她的夫君,又是宰相,您不護著她嗎?而且您如果願意幫我,我以後必將報答……”

顧行簡走得很快,夏謙追了一條長廊,最後看到他進了玉茗居,卻是不能再跟進去了。

他站在玉茗居之外,看到景墻內的山茶樹上開滿了白花,如皚皚白雪。山茶花期最盛的時候在一月到三月,氣味芬芳,形態優美,很容易就能想到她。

但無論是他還是陸彥遠,都注定擁有不了這個人。她只能是顧行簡的。

顧行簡回到屋中,脫了鶴氅和外衫掛在衣架上,凈手之後,輕輕地走到床邊,撩起帳子。她正在熟睡,頭發如海藻一般散落在枕席上,皮膚光潔雪白,只是額頭上的紗布十分醒目。在路上的時候,他詢問六平這傷是怎麽回事,六平也說不清楚。

他掀開被子,躺到她的身側。她很自然地挪了過來,舒服地窩在他的懷裏。

顧行簡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腦海中還回響著夏謙說的話。

夏謙如何他是不在意的,但這丫頭他卻不能不在意。夏謙說得沒錯,若她還是夏家的女兒,那麽與兄長之間傳出背德的醜事,以後勢必也會影響為她請封誥命之事。外命婦的冊封,德行操守是很重要的評判準則。

此事若不妥善解決,言官也會借機抨擊他沒有好好約束外家和妻子。在外人看來,是非曲直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夏謙和夏初嵐是兄妹,是一體的。

他一點睡意也沒有,斟酌一夜,天亮的時候才閉上眼睛養神。

夏初嵐前半夜睡得不怎麽安穩,總覺得身邊空落落的。後來那熟悉的溫暖又回來了,她才睡得香沉了。他不在的這幾夜,她竟然不習慣,從沒有像今夜一樣睡得好。新婚那會兒因為彼此還有些拘禁,於房事上也都克制著。現在倒是沒什麽顧忌了,折騰了一夜,她身上像被幾輛馬車碾壓過一樣。

她還惦記著蕭音的事,本來想早起,可眼皮怎麽都睜不開。

等她醒來之時,已經快要晌午了。

思安和侍女們進來伺候她起床,她大腿酸疼,要人扶著才能下床。思安把茶水端給她,她漱口之後,又用米漿水洗臉。她問思安:“他呢?”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口氣中帶著少有的親昵。

“相爺很早就起了,用過早膳,在屋外看書呢。他不讓我們叫醒您,說要讓您多睡一會兒。”思安小聲道。

夏初嵐坐在妝台前,從前不覺得,用慣了相府那個以後,總覺得這個很小,而且首飾都很陳舊了。正月裏要隆重一些,她隨意套了一只金鐲子,又挑了兩支蝴蝶簪子插在發髻裏,撿了赤金的瓜葉耳墜戴上,這才起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