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有女如妖

白天睡覺,晚上喝酒逛窯子,這就是術士會的核心內容。然而師父警告我說,術士會七日宴,第四天的宮宴最為重要。

國師要率祭風師們在昭陽殿作一場法事,以祈往後十年風調雨順,河清海晏。為了表達誠意,皇上會攜百官親自來參加祭祀,和占星師們一起夜觀天象,商討一下如何應對天災人禍,順便,發點銀子慰勞大家。有時候是圈幾塊地,比如密宗天機崖後面一大片藥田,就是術士會上圈來的。

總而言之這一天的宴席很重要,我一定不能給皇上添堵。

出門前師父慎重地囑咐二師兄道:“不管發生什麽,你只管玉樹臨風地笑,只要不開口說話,還是挺有氣質的。”

然後是三師姐四師姐五師兄。

最後他意味深長地揉揉我的腦袋道:“你啊……”我啊?“你啊愛咋地咋地吧!”你聽,這是徹底放棄我了。

“我留下來照顧小紫行嗎?”我天真地問。

師父抽出聖旨,把上面的名字反反復復抖了幾遍,意思是有種你和皇上商量。

大多數時候,我是識相的。降低存在感有何難。

任台上清歌百回,鼓樂震天,我埋頭坐在密宗的席位上,自始至終十分規矩。有那些奇裝異服的祭風師在迎風高歌,我實在是太正常、太不值得注目了。除非——有人非把我從人群中揪出來不可。

“成禮兮會鼓,傳芭兮代舞;

姱女倡兮容與;

春蘭兮秋菊,長無絕兮終古……”

捺著性子聽最後一段送神曲,我心道總算要結束了。驀地,琴弦一滑,歌聲中夾雜著奇怪的音調。曲有誤,奏琴的樂師臉色大變,當即顫抖著跪在殿前,泣不成聲。

這名樂師原本是天音山莊的弟子,不知怎麽心不在焉,鬧出這樣的變故來,我都替白夜捏把汗。

皇上支著下巴,沒有說怎麽處置,而是淡淡地看了國師一眼。

國師會意道:“送神當有終,夜尊主琴藝天下無雙,向皇上獻歌一曲可否?”

這是要見識伏羲琴了,就像戲台上百聽不厭的曲目,百看不厭的花旦,不論有沒有方才的變故,白夜都少不了要出來顯擺一下,只是現在他更沒有拒絕的理由而已。

我有點擔心,他現在的狀況,能動用伏羲琴?

果然,白夜沒有召喚千雪。

他從席間飛身而出,腰間銀練宛若遊龍,折射的光芒在殿宇間流動,煞是晃眼。就在他落地的一瞬,層層衣袍跌宕,萬重波浪翻騰而起,繁花如海,綿延不絕。

不同於以往的輕浮,此時的白夜長發高束,一襲黑色禮袍,莊重得很,血色的中衣裹在一片暗色中,露出的邊角襯得他的臉越發玉白,卻有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浩氣。

“成禮兮會鼓!”

清冽,沉穩,歌音似酒。

他的聲音穿透空氣,激蕩出一捧罡氣,恍然間有龍沖天,撞在大殿兩側高懸的大鼓上,咚咚的鼓點經久不息,一陣高過一陣。

“傳芭兮代舞!”

白夜右手翻出一把骨扇,移至眉間,緩緩地拉開。

仿佛能看見微風流動,光影之上,嬉笑一片,竟是數個巴掌大的宮裝麗人,立於扇面蹁躚起舞。

正當我目不轉睛,看得入神時,白夜微微一笑,眸光轉動,扇上的宮人黯然失色,化作灰燼,連著鼓點一同消失。

“姱女倡兮容與!”

音調漸漸降下來,低吟慢語,恬靜悠然。

白夜一甩扇子,腳步輕移,身子隨骨扇飄然旋轉,帶起的風吹得宮燈搖曳,魅影閃爍,一眼望去,色授魂與,活色生香。

“春蘭兮秋菊,長無絕兮終古!”

只覺得面前一花,水袖拂過,杯中盤底,驟然開出朵朵蘭花。而大殿的另一邊,則是菊花怒放,風骨卓絕。

春蘭秋菊,人間奇景。

白夜止住腳步,收起骨扇,萬籟俱寂,娑婆世界,歸於虛空。方才那一曲《禮魂》不過是春秋夢一場,歌舞散後,盡是殘羹冷炙。

遠遠地,我看到皇帝大叔面上泛起了紅暈,他看起來有些激動。

“好,好極了,唱得好,跳得也妙!如此氣魄,嫵媚天成,白令姝白夫人夜歌昭陽殿,想來也是這般風情。”

雖然是誇獎,周遭卻死一般沉寂,無人敢接。

白令姝夜歌昭陽殿,妖顏惑主,從而使整個家族陷於不義,這是白家人的恥辱,皇上大叔卻在這樣的場合說起那段禁忌的往事,難道是要帶頭起事?

如果不是,這種點評伶人的語氣,夠喝一壺的了。

我不禁瞄了一眼濃妝艷抹的白櫻,不知由她來唱,又會是什麽評價。然而,她的目光黏在簫子沉身上,好像別人的事都與她無關。

歌台上白夜清淡地笑了笑,不置可否:“承蒙陛下擡愛。”

龍椅上那位頓時十分舒坦,眉開眼笑地正要再說什麽,被國師及時打斷:“皇上,送神曲已唱完,是不是該說要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