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山盟雖在

我已經過了一驚一乍的年齡,卻總是讓一些突如其來的變故鬧到目瞪口呆。二師兄的告白,簡直就像一道狂雷,炸得我渾身酣暢淋漓。

這可是除了白夜以外,第一次有人這麽和我示好。多麽值得慶祝的一件事啊,可對方是二師兄,這……是多麽無語的一件事。想起之前我因為逞一時之快,說過嫁不出去就逼婚二師兄之類的混賬話,我後悔莫及。

他一吐為快是輕松了,我卻起了半身冷汗。

如今之計,唯有裝死。

幸好,林遲一向不是個很有膽色的人,他站在我床邊等了片刻,道:“你不要誤會,我是怕你將來露宿街頭,沒人收你,才勉強等的你。同門一場,我總是夠意思的。”

他說,他並沒有喜歡我。

這真是一句比憂傷還憂傷的話,我一邊假寐,一邊替他不值。

等到腳步聲漸漸遠去,我方從枕頭底下抽出一本泛黃的《初級法術》,懷念起了那段一聽到師父在外面吊嗓子,便慌慌張張地起床洗漱,拎起裙擺一路往晨習堂奔跑的日子。

我總是來不及整理蓬松的頭發,睜著惺忪的眼睛,把林遲從六師兄身邊弄開,然後堂而皇之地坐下。

並不見得是多麽美好的生活,但回味起來,就只會記得其中的好。

“再好,我也是來說再見的。”

世上沒有兩全法,選擇就代表失去。滄瀾山,天機崖,我再貪心,再貪心也明白,這兩個地方不屬於一個世界。

我取下了腕間的貫虹鎖,還有那些我從師父那裏要來的法器,我把它們一一放在了天機崖北面的藏書閣。從今往後,我只願做一個普通人,這些東西,用不上了,就留給我的師弟師妹們吧。

當我拿出最後一件法器離魂燈時,門口有人影晃過。

“既然遠走,何必回頭。既然回頭,何必遠走。”悠遠深沉的聲音緩緩飄來,一個詭異的黑影驟然落到了我眼前。

我愣了愣,道:“老雜……不,師父,你的胡子粘歪了。”

師父大驚失色,忙對著閣樓頂上的通天鏡看了又看,幾經折騰,才轉過臉來繼續對我說道:“唉,徒弟長大了都不中留。”他指著梨花木架上的那些法器,“所以……你這次來是和我斷絕師徒關系的?”

我哪裏敢啊。通靈師這行風險這麽大,失蹤半年以上就當這人不存在了,按照密宗的門規,我是無論如何都要被逐出師門的,縱然師父不舍得,但規矩就是規矩,我還不會天真到以為自己可以經常來串門。

“徒兒不孝,只想著自己逍遙。”我垂著頭,雙手交疊在面前,極為認真地說,“師父沒有廢去我一身修為,已經算是格外開恩,這些法器我帶在身上也是浪費,不如留給有需要的人。”

師父慘淡地笑一聲:“能有什麽需要。你那影姬姐姐重建神仙府,以魔為尊,這天下就只有妖魔獵殺術士,而不再有術士獵殺妖魔。她滅了那麽多門派,卻放過密宗,多少是因著你大師兄和你的緣故。”

“雖然白夜說我前世是魔界的人,但這一世,總歸是師父辛苦拉扯大的。我不再是密宗弟子,卻也絕不會忘記這份恩情。蓮燼真要對密宗做出什麽不好的事,我不會袖手旁觀的。”再說下去都是淚,我跪下磕了三個響頭,忍住了和師父抱頭痛哭的沖動。

“紀梨!”

林遲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藏書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師父一揮手道:“行了,你就讓她去吧。心不在此,別處自然有了她的天地。”

我看了一眼林遲,又朝師父拜了拜,咬牙往外走去。中途回了一次頭,動了動嘴唇,無聲地道:“別等我,我不會再回來了。”

不是所有的離別都煽情,只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缺的這一聲交代,終於是補上了。師父說得對,出來這麽些日子,我已經有些想念白夜了,我的心不在這裏,滄瀾山就是我全部的天地。

因為沒有了法器,外面又不怎麽太平,我走得十分小心,磨磨蹭蹭許久,收到一只空白的紙鶴,一個字都沒有寫,上面卻有那似花非花、似草非草的香氣,我一聞到,便歸心似箭,顧不上在官道上使用法術招搖不招搖了。

果然,在離家不遠的地方,惹出了一點事。

想是在水中修行慣了的老妖,正默默地睡著懶覺,讓我的涉水術驚動了,嘩啦一聲從河底冒出來,張嘴就想把我吞進肚子裏。

我一看是條蛟,就知道事情不能善了。雖然不是什麽妖邪,但它認定了我是在它的地盤上撒潑,非收拾我不可。

我身上沒個像樣的兵器,符紙也沒有,費了很大的勁才把那條狂暴的蛟打昏過去,從水裏鉆出來的時候,自己也傷得不輕,腳上血淋淋的一片,不小心被爪子抓到的。衣服也扯破了一點。